由于长时间没人住,家不像家的样子。一院子半人高的荒草,满墙的绿油油不知名的藤蔓植物,风烛残年的土坯院墙和土坯屋似乎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白香衣对这个家本来没有过高的期望,所以也就谈不上失望,家是什么?无非是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好在男人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功夫收拾。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可了这个男人,也抱定了和他好好过一辈子的决心。
白香衣每天搬一个小凳子坐在梧桐树下,指挥宝柜干这干那。不时有男人蹭进来,帮宝柜的忙,顺便偷偷瞭上几眼白香衣。白香衣落落大方地递烟倒水,周全得体。
院子里时常出其不意地冒出些活物。杂草丛里清出一窝刺猬,有人提议烧着吃,这令长年不识肉滋味的男人们直吞口水。白香衣过去,看到一大三小灰白的刺团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动了恻隐之心,柔声说:“放生吧。”竟没有人反对,宝橱用粪筐装了刺猬,提到村外放掉了。隔了一天,补墙洞时惊出了一只一尺长的貔子,一身金黄的毛溜光水滑,被男人们追得满院子乱窜。白香衣轻轻说了一句:“别伤它。”男人们就听话地停下追赶的脚步,任貔子大摇大摆地从院门跑出去。
以后每有活物出现,男人们都大呼小叫,吸引白香衣过去看。一窝粉红色肉滚滚的小老鼠也好,几枚小小的带着灰色斑点的壁虎蛋也罢,男人们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本不该大惊小怪,只因为白香衣对这一切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他们也就跟着兴奋起来。白香衣惊奇中带着怜悯的表情,令他们着迷。
更令他们着迷的是白香衣的来历,那就像一个香艳的谜团,既是男人们的疑惑,也是女人们的困扰。
干活的时候,不时有人套弄宝柜的话。白香衣有先见之明,早教了宝柜一套话,宝柜一板一眼地照着说过许多遍了,越说越顺溜。“俺老丈人是开米店的,俺在店里做伙计。打仗的时候,一把火烧了米店,俺老丈人说兵慌马乱的,在城里住着不如乡下安生,就把他闺女给了俺,让俺带回来好好过日子。”
孔树林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抹墙泥,笑着低声说:“你那老丈人也是瞎眼蛾子!真是造孽,你媳妇脚底下的泥也比你鲜亮些。”
孔宝柜不恼,笑着说:“再鲜亮也是俺媳妇。”
孔宝橱替孔宝柜打帮腔:“要不树林叔也出去当当伙计,没准再给俺弄回个小婶子来。”
“有你啥事?闭嘴。”孔树林用泥抹子挑起一块黄泥,一扭身甩向孔宝橱。
孔宝橱没防备,那块泥不偏不倚正砸到了他的额头上,吓了一跳,白着脸弯腰抓起一把泥,照着孔树林的脸抹过去。
孔树林哈哈大笑着躲,没注意脚下,被一根木头绊了一个趔趄,孔宝橱得了机会,没头没脸地抹了两把,抹出一个大大的鬼脸子。
孔树林也急了,揪住孔宝橱,要把脸上的泥擦到孔宝橱的衣服上,孔宝橱挣扎躲闪。一帮人瞧见了,都放下手里的活,呐喊助威。
白香衣提着一壶热水出来,笑吟吟地说:“抹脸上多脏啊,快洗洗吧。”
白香衣的话像圣旨,两个人都停了手,有些难为情地一前一后进屋洗脸。
洗净了脸,孔树林坏笑着低声说:“别看你嫂子小,还真会心疼小叔子,刚才是怕你吃亏呢。”
“闲着臭嘴,乱喷粪!”孔宝橱笑骂。
“都说‘嫂子小叔,见了捣鼓。’能不能捣鼓就看你的本事了。”孔树林拍拍孔宝橱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嘀咕,那是煞有介事的语重心长,有些隔夜的剩菜发馊时的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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