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信阳时,信阳还给俺开过一个欢迎会,交代俺要认真改造。城里开完欢迎会,一颗心就飞到了劳改队。俺听说有个熟人去年就来了茶场,很想早点见到。可到了这里,却听说他死了。俺晕头转向,半天醒不过来神。将心比心,葛任大老远跑来,看到的却是一个死爹,那是啥滋味?可葛任呢,不愧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他化悲痛为力量,很快就投入了火热的生活。
是的,埋掉了父亲,葛任没有再回青埂。他每天就待在胡家大院里,翻翻书,画画画。对,俺说的火热的生活,就是指学习生活。那会儿,冰莹有个老师,叫徐玉升,他对葛任的画很欣赏,边看边啧啧称赞。姓徐的以前也是葛存道的朋友,葛存道要开图书馆,他还捐献了一笔钱。葛任整天和徐玉升待在一块,并且常常结伴出游。那会儿,冰莹常跟着他们玩。跟屁虫?你说得对,俺也是个跟屁虫,也常跟着他们跑来跑去。
都看到了吧,俺不是吹的吧?俺和葛任的革命友谊,在那个时候就建立起来了。除了让俺跟着他玩,他还教俺读书、识字。同志们,现在封建主义被打倒了,帝国主义也夹着尾巴逃跑了,连美帝的后院拉丁美洲也着火了,同志们才会说读书无用论。可那会儿呢,帝国主义、封建主义,都还骑在人民头上拉屎拉尿,不读书不行啊。俺是从自己的名字学起的。俺当时还不是很懂事,说啥也不愿学。俺说,不会写俺叫阿庆,会写俺还叫阿庆,六个指头挠痒痒,多那一道干啥?可葛任说,你要是不学,晚上你就别吃饭了。俺说为啥?葛任说,你还要拉出来的,干脆省掉算了。俺说不吃会饿死的。葛任说,你现在死是死,将来死还是死,何不现在就死呢?看,他是多么深入浅出,一点也不党八股。你看,俺再不念书,就说不过去了。为了鼓励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还说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俺的身上。他真是这么说的,哄你是狗。除了教俺写字,他还教俺学英语。至于为啥教俺学英语,俺想那道理其实很简单:为了像毛主席说的那样,十五年赶超英美。同志们,这可是件大事,不能马虎的。要是撵不上的话,咱们就会被开除球籍的。你说得对,咱们早就撵上了。鸡巴毛,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轮到他们给开除球籍了。这样说行吗?好,那俺就接着说。这样学了多天,连胡安都说俺有出息了。俺对他说,这可不是俺的功劳,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这得归功于葛任。再后来,连外国人都伸出大拇指,夸俺的英语说得好。他们是两个牧师,个子高的叫毕尔,个子低的叫埃利斯,两个人都留着山羊胡子,看上去就像老三篇里提到的白求恩。
和牧师一起来的还有个姑娘。那还用说,她一来就与冰莹成了朋友。她长得很白净,穿着素色的裙子,留着齐耳的短发。她比冰莹大几岁,常带着冰莹在后花园捉迷藏。私塾先生徐玉升给她们拍了好多相片。俺记得很清楚,有一张照片上,两个女孩都围着围巾,绕着一丛花跳舞。按说,女孩玩的把戏,俺不应该掺和,可为了团结女同志,俺还是掺和了。后花园栽着栀子花、扶桑和芦荟,有一回,冰莹让芦荟划破了脚,还化了脓。医生来给冰莹换药的时候,那个姑娘跪在门廊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她在祈求洋菩萨保佑,洋菩萨就是上帝。对,马克思说过,宗教是精神鸦片。可她们年龄还小,还不懂得这个道理。俺后来经常想起这个女人。俺记得,她想和那两个牧师在杭州办个育婴堂,可是后来没能办成。俺就是从她那里知道,外国的菩萨不叫菩萨,而叫上帝的,并且还是个男的。同志们,他其实跟咱们一样,都长着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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