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腔

作者:李洱

葛任的病情,虽然已有人多次提到,但我的印象仍很模糊。这里,我有必要引用埃利斯牧师的话。迄今为止,这是我看到的有关葛任病情的最详尽的文字。埃利斯牧师是在大荒山巡诊时,偶然得知葛任到了大荒山的。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请读者参阅本书第三部分的有关叙述——自从十年前陪同我的姑祖母来大荒山寻找蚕豆,埃利斯牧师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此地,因为他后来从事的是红十字会的救助工作,所以大荒山的许多村镇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正如他在《东方的盛典》一书中写到的那样,即便他能够“先知先觉”,他也不会想到,他竟然在大荒山白陂镇再次见到葛任和阿庆。而阿庆对此只字不提,不知道是因为忘了,还是担心言多必失?

下面就是他对葛任病情的记述:

在白云河边意外地看到被软禁的尚仁的时候,我几乎没能认出他来。他头发很长,病容满面,乍看上去就像没出满月的产妇。而他,出于对我的护佑,也装做不认识我。当他走远了,我才从一个砍柴的人那里知道,当地人都叫他尤郁先生。这一下,我可以确认他就是尚仁了。我连忙赶回了驻地。在处理完一些必要的事务以后,我又来到白陂。“白陂”这个镇名,在汉语中的含义十分丰富。“白”除了指颜色,还有纯洁、苍白之意,有时也指无谓的消耗。“陂”的含义也同样复杂,仅发音就有几种:bei,pi,po。它既指水边,池塘,河岸,山坡,也指险途!

因为我知道尚仁早年就是个肺病患者,所以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些盘尼西林(Penicillin,即青霉素)。红十字会里的一位同事,曾与盘尼西林的发明者弗来明医生(Alexander Fleming,1928年发明青霉素,1945年获诺贝尔医学奖)熟稔,是他向我提供了这种药物,并说它是最神奇的药。我祈祷它能救治尚仁的病。现在我可以说了,当时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离开我们的主太久了,如果他已身患不治之症,我便只能为他祷告了。

通过我在杭州时的一位旧相识,我终于接近了尚仁,并为他做了身体检查。他最主要的疾病果然还是肺痨。对中国的肺痨患者而言,生存的希望总是微乎其微,然而尚仁的身体却比我预料的要好。众所周知,在英语中,肺结核的同义词是“耗损”:血量减少,紧接着是耗损和销蚀。但尚仁虽然身患疾病,又身处绝境,却并没有被疾病压垮。相反,他显得更加体面优雅,更庄严,也更有灵性。虽然耗损使他的身体像书籍一样单薄,像穿花蛱蝶一样轻盈,但他却依然很有生机,使人想到盛开在泉边的花朵的叶脉:透明,轻盈,绯红。我相信,只要细心调养,他会有所恢复的。

我记得,在我来到白陂镇不久,白医生也来了。他以前曾在青埂教堂洒扫庭除。后来,他曾在北京及俄罗斯学习医学。他认同了我对尚仁病情的判断。他以为,尚仁在服用西药的同时,辅之以中药,就会很快见效。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曾开过一个方子,上面写的都是中药的名称:天冬,麦冬,白芍,百合,生地黄,沙参,糯稻根,杏仁,地骨皮。有几十味之多,我记不全了。但其中有一种药我还记得,那是狐狸的粪便,并且得是雄狐狸的,要烧成灰,空腹用酒送服……

这段文字,似乎可以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即,至少在范继槐到达之前,葛任的病体虽然虚弱,但骑马转移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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