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对葛任为何来到大荒山,至少有几种看法:他“骨子里是个文人,大概是为了安静写书,要不就是为了养病。他有肺病,需要南方的湿润与阳光”(白圣韬);“为了总结自己一生的革命经验,为革命提供理论根据”(赵耀庆);现在,范老又假借葛任之口提出,葛任来此,除了写书,还为了寻找蚕豆及重温“昔日的爱情”。他们谁的说法符合事实,我自然难以分辨。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葛任在此之前,确实不知道蚕豆已经被人接走了。我的姑祖母谈到此事时,说:
到了1936年冬,见了尚仁给鲁迅的唁电,我得知尚仁还活着。我想,要不要把蚕豆的事告诉他呢?这不难。红十字会常有人到陕北去,捎一封口信就行了。可我没做。时过境迁,他或许已淡忘了此事。若他知道了蚕豆已病得不成样子,必定会自责万分。徒然地增加尚仁的痛苦,我于心不忍。我没告诉冰莹,也是这个道理。且,为蚕豆安全计,我也不便这么做。犹大无处不在,若有人知道她是共党分子葛任的女儿,她便会遭受讥消和戏弄,说不定她还会被丢进衙门。若是那样,她便只有一死了。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也是守口如瓶。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尚仁和冰莹的女儿。到“文革”时,在一篇批判陈独秀的文章中,有人提到了尚仁。当时若有人知道蚕豆是尚仁的女儿,上帝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是,如前所述,当初来大荒山寻找蚕豆的,除了我的姑祖母,还有埃利斯牧师。而在1943年的春天,范继槐到达大荒山之前,埃利斯牧师已经和葛任见面了,也就是说,他和葛任谈话的时候,很可能会提到蚕豆被救一事——埃利斯牧师不会有姑祖母那样的顾虑,因为,他并不知道蚕豆到天津以后生病的事。但遗憾的是,对埃利斯牧师是否跟葛任谈到了我的母亲蚕豆,我没有看到任何文字记载。按姑祖母的猜测,即便葛任从埃利斯牧师那里知道了蚕豆的下落,他也不可能离开大荒山来到天津。就像他预感到会有人来大荒山一样,他或许也能预感到,即便他到了天津,照样会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死去的可就不仅是他一个人了,蚕豆以及我的姑祖母,都将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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