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吕文绅听萧院长如此云云,不觉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追问缘由。院长萧雨三道:“老弟,我看你是同道中人,并且是读书人面目,所以我才剖肝沥胆,对你道这些话。要不然,此中秘密是不能轻易泄露的。我第一句先要问你,你此次来,是想把皇上治好了,还是想把皇上治死了呢?”文绅见这话,不觉吓了一身大汗,连忙低低说道:“请院长声音放低些,晚生可担不起这欺君之罪啊!”萧雨三拈髭微笑道:“你真是乡下老二初进皇城,还认不得东南西北呢!实对你说吧,你此来要想尽心竭力给主子治病,至不济也得把你发往军台。遇巧了,吃饭的家伙儿就许长不牢稳。”这一说,将文绅更引入迷魂阵去了。他想问又不敢,只是呆呆地发怔。雨三道:“要论皇上的病,本来并不算重。北京太医院那几位高明医官,足能替他治得好,本来用不着到外省去请。可惜这些人全抱着一个食君禄、报君恩的思想,谁也不肯昧起良心来下毒药、下反药,因此皇太后才把这些人一概弃置不用,反倒从外省去寻医生。她老人家的意思,最好寻一个莽大夫来,一剂药把皇上送了终,便算如了心愿。其实你真把皇上治死了,他心里虽然感激你,面子上依然还要拿你治罪,好遮掩臣民的耳目。你要将皇上治得有一点起色,她不定抓一个什么差儿,轻者将你远远地贬出去;重者略用一点手法,把你治死。你死了全没地方诉委屈去。请你想一想,这个差事可难当不难当呢?”说罢长叹了一口气。文绅此时,越想越难过:自己在江西好好的两份差使,安闲自在,有什么不快活,却要跑到北京来,寻一个热决的罪名,岂不是神差鬼使?想到这里,两眼中的痛泪,不知不觉地双双落下。抢行两步,跪在萧雨三面前,哽咽说道:“晚生是一时执迷,自投罗网。无论如何,得要求院长救我的性命。不但晚生感激,便是一家老小也戴德不尽了。”雨三忙将他拉起来,说老弟不必心焦,我既然指示迷途,便要救人到底。你自管放心,决不能伤了你的性命。文绅再三称谢道:“院长这样热心,晚生无恩可报,只有拜在院长门下,北面称弟子,聊表寸心就是了。”说罢又重新行礼,拜认老师。雨三本是医界中老前辈,便也居之不疑。受过他的礼,便附在文绅耳旁,告诉他如此这般,便是消灾救难的妙用。文绅恍然大悟,笑道:“到底是老师学问阅历迥不犹人。这样应付,真可称无上的妙法,门生遵办就是了。”师徒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然后告辞回寓。
第二天,太医院院长便奏呈皇太后,说江西巡抚保荐的医官吕文绅现已来院报到。何日到皇宫请脉,请示遵行。太后却急不暇待,便传出谕来,明日午后,着该院长带领吕文绅给皇上诊脉立方,不得有误。并传谕临时由皇太后亲往皇上宫中询问病源,敬谨伺候。这道懿旨传出来,不知道的还认着是他母子情切。其实萧雨三心中早明白了,当日晚间,先教给文绅礼节,直演了多半夜,方才熟悉。次日一早,草草吃了一点点心,师徒两个一同进宫。先到值日房,同伺候光绪的太监张得禄会见。雨三替引见了一回,文绅少不得先封好二百块钱,送给得禄做点心费。太医院本是穷衙门,当太监的全知道,因此对于文绅这二百元钱,倒还没有不满意之处。及至皇太后驾到,先召文绅告诫了一番,说皇上受病甚深,经过多少医官,不曾治好。你既是冯旭保荐,医道一定是可靠了,你可要精心用意,替皇上治病。如能治好,我必特别超迁,优加赏赐。太后说到这里,文绅磕头谢恩,连雨三也随着磕头。太后又道:“倘然治错了,或是不见功效,你可要仔细你的头颅。”一句话将文绅吓出一身冷汗,只有磕头,哪里答得上一句话来。少时太后吩咐他起来,给皇上请脉。文绅恭恭敬敬地立起来,到光绪御床前评了一回脉,又奏道:“小臣吕文绅得要瞻仰圣颜,望一望气色,才敢断病。得先求皇上赦罪,才敢抬头。”光绪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赦你无罪。文绅慢慢仰起头来,不觉吓了一跳。原来他诊脉时候,脉象已经微细得无以复加,及观看光绪的颜面,瘦得两颧隆起,二目深陷,如白纸一般,哪有一点血色。要躺在床上,说是死过三天的人,一定有人肯信。可是有一样,别看瘦弱到这种样子,两只眼睛却仍然神光炯炯。一对眼光,吓得文绅又低下头去。诊过了脉,太后又叫至面前,问皇上的病到底怎样。文绅奏道:“皇上的病,纯是肝木克土,故此脾虚胃弱,不能进食。此时补既不宜,泻又不可,只好暂用开胃扶脾的药慢慢调理,将来总有见效的一天。倘求效过急,难保不发生……”说到这里,又连连叩头道:“老佛爷圣明,以下的话小臣也不敢妄奏了。”太后点头会意,又吩咐了一番,文绅方才退下,缮写药方,恭呈御览。无非是益仁、莲子、圆肉、山药、玉竹、扁豆之类。太后看了看,说这方子倒还稳当,赶紧选药给皇上吃吧。说罢退回自己宫去。
单说吕文绅随着萧雨三出来,雨三给他接风贺喜,请他在前门外致美斋吃饭。雨三道:“你真好时气,今天我替你捏着一把汗,怕你一句话回错了便有性命之忧。幸亏这位佛爷天颜和霁,同你的人缘着实不错。要不然,真不堪设想了。”文绅道:“这全仰仗老师的提携,门生有什么把握?今天天威咫尺,实在把门生吓坏了。门生在江西的时候,终日同抚藩学臬在一处盘桓,从不懂得什么叫官威,今天可实在有些胆怯。皇太后虽然可怕,到底慈颜和悦,倒不觉得怎样。唯有皇上的一对龙目,神光照耀,我看了到现在还觉着心悸。可见古时侯景、吴三桂那样的奸雄,见着梁武帝、明桂王,还要汗流浃背,并不是虚语了。”雨三点头叹息道:“老弟,这话何尝不是。可怜这位英明绝世的皇上,只因受了母后的挟制,如今闹得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也实在可怜极了。你到底看他的病怎么样呢?”文绅摇头道:“扁鹊复生,也不易为力了,至多再耗上半年,今年冬月一定逃不出去。老师教给我的法子,倒是恰当其可,只能用些果子药扶养着,对付一天说一天。不要说皇太后不愿他好,纵然愿意他好,我们也没有这大本领。”二人喝了一回酒,文绅又低声对雨三道:“门生还有一件事要向老师禀明。老师看皇太后有病无病?”雨三道:“怎么没有病呢?他老人家的病不发现则已,一发现便不能治了。”文绅道:“老师的眼力实在不差。太后面上已经现出一种死人的颜色,大概总因为忧劳过度,心气太亏,专用参茸扶着,所以能勉强支持。将来一扶不住,便是死症。老师看门生这话,可是不是呢?”雨三道:“一点也不错。但是这些话,不过我师生二人心中明白,千万不可对旁人说。”文绅连声答应。从此以后,文绅总是隔一日进一次宫。光绪吃了他的药,虽无起色,倒还觉着舒服。
转眼已经半年,一交冬令,光绪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着不中用了。皇太后虽然心中欢喜,面子上却假作愁烦。此时恩亲王见光绪病重,知道不定哪一天便要驾崩,他便起了不良之心:以为皇上一死,这个宝位应当何人承受呢?若论亲支近派,伦贝子是道光皇上曾长孙,在同治驾崩时候,本就应当立他,如今他已年长,又错过应立的机会,自然提不到了;要按着门次论,敦亲王这一支,要算得长房。但是端王澜公早已获罪远徙,大阿哥溥俊又被废了,这一门也毋庸议。其次便属着恭王。当年老恭亲王本与咸丰最近,咸丰是恭王的母亲扶养长大,因此他二人如亲兄弟一般。要以恭王的后代入承大统,也算名正言顺。无奈现在的小恭王溥伟脾气乖张,年纪也有二三十岁了。一旦立了他,势必干纲独断,大权自操,我这军机大臣便有些坐不牢了,这个人必须将他打消才好。至于醇亲王载沣,虽是今上的胞弟,但是辈数不合,万无再立他的道理。思前想后,觉着道光这一门的亲支近派,并无可以继承大统之人。我恩亲王的支派,虽然稍远一点,但是我做了三十年的军机大臣,国内的满汉大臣,国外的各友邦,差不多全都同我有点密切关系。我此时若运动他们,助我一臂主力,我那儿子载兴,便可以有皇帝之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能轻轻放过。想到这里,便暗暗地将他那心腹大臣项子城请到自己府中,先用话试探他道:“老弟,你看皇上病已加重,不定哪一天便有发生凶变。老夫为这事愁得日夜不能合眼。老弟久历封疆,一定有什么应变之术。咱们预先讨论,也省得临时措手不及。”项子城翻翻眼睛,心中已明白了一半,便答道:“老师王乃是多年的老政治家,一定胸有成竹,门生怎能仰赞万一?”恩王笑道:“你太客气了,这乃是国家大事,不必推让。你有什么见解,自请直说。我此时方寸已乱,所可恃的,只有老弟一人。其余如庄之山,是一个愚腐不过的老书呆子,戴鸣恩是一个无用的废物,小醇王更是少年浮躁,难当大事,你叫我去问谁呢?”子城道:“既然老师这样的推心置腹,门生还有什么不肯说的?据门生想,主子的病既然不能望好,如今最要紧就是继承皇位之人。此时若不预备好,一旦变生意外,难免奸人乘隙捣乱。那时倘有野心家挟持一二近支宗室,传檄各方,同我们捣起乱来,还真有点不易应付呢。”恩亲王道:“老弟的话可谓先获我心。我此时最着急的,也为的是这个问题。不过继位之人实在有点不易物色。”说着又将道光这一支的情形重新对项子城述说了一遍。子城道:“这有什么难解决的?从古道,‘有嫡立嫡,无嫡立贤’,假如此时要有咸丰皇上的子孙,那是没得说了。咸丰既然绝后,便当于大宗中选立圣贤,岂能再拘于道光一派?”子城这一席话,句句打入恩王的心坎中,知道这位项先生可以引为同调了。便将他引入一间密室中,如此这般,将心腹话全对子城说了。子城道:“师王虽无此意,门生也想进言,何况你老人家早已算计好了,门生哪有不帮忙之理?但是此事关系太大,必须格外慎重。最好先从外边着手,朝里几个人,暂时先不要叫他们知道。俟等各省督抚同带兵官有了表示,再运动各国公使出头赞成。那时朝内几位迂腐先生再想反对也不能发生效力了。”恩王鼓掌赞成,便托付子城代他运动。子城道:“运动不是空口能行的,必须先备好一笔运动费。常言‘有钱能买鬼推磨’,那些带兵有实力的人,要不叫他们看见银子,他们焉肯出力,冒这种大不韪呢?”恩王听见拿银子,总觉着有点心疼,忙问子城得多少。子城想了想,回道:“请师王先拨一百二十万吧。据门生看,这事要全办妥帖了,至少得用五百万。门生可以孝敬二百万,再多了实在拿不出。师王必须筹妥三四百万,才有把握。要不然,恐怕不易成功。”恩亲王听说得用这许多银子,心里便有些怔忡不定。但是这大问题,人家既肯帮忙,又肯助款,要再拒绝说筹不出,似乎太难为情,便狠一狠心道:“三四百万,这数目未免太多些。老弟能设法替我俭省一个,便可少出一个。”子城大笑道:“师王太想不开了,你老请想,这件事如果运动好了,万里江山全入了你们掌握,区区数百万款,又何足言?”恩王点头称是。其实他心里实在有些难割难舍,当时只得忍着肚痛,写了一张汇丰银行一百二十万的支票,交给子城。子城藏在身边,告辞去了。
这里恩亲王却叫过载兴来,把这件事对他说了,嘱咐他暂在家中静坐,千万不可出门。倘然在这时候闯出祸来,便是失千载难得机会,打消了万世一系的皇位。载兴听了,欢喜得手舞足蹈,仿佛驾起云来一般,满口应承道:“父王的圣谕,孩儿一定谨遵。将来我要做了皇上,父王便是太上皇了,我那妈妈便是皇太后,我的媳妇便是皇太妃。”恩王大喝一声道:“胡说放屁!我的侧福晋才是皇太妃呢,怎么你的媳妇也是皇太妃!看你这样糊涂,那配身登九五,莫若叫复儿去倒比你强得多。”原来载复是恩王的第二儿,较比载兴略好一点,因此老头子气急了,才说出这样话来。哪知载兴却信以为真,气愤愤退出去,便同他几个打手把式匠商议,要把他弟弟载复治死。这些打手全不敢应承,异口同声说:“我的爷,这件事我们可不敢做。倘然叫老王爷知道,这吃饭的家伙就长不住了。”载兴道:“混账东西,你们平日吃孤家的俸禄,常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用着你们了,却推三阻四。不要忙,等孤家早晚做了皇上,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全都开刀,看你们还到什么地方吃饭去。”这几句话,把大家说了一愣。内中有一个把式匠姓甘名回,是南皮县人。此人虽是粗鲁汉子,却有细心,一听载兴的话,知道内中必有文章,便用侦探手段对载兴道:“爷如果真能做皇上,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去,因为爷做了皇上,老王爷便也奈何我们不得。爷倘然不能做皇上,我们真把二爷杀了,那时候老王翻脸,叫我们抵偿,便是爷也没有法儿救我们的性命。”甘回这几句话,分明是要刺探此事的虚实。可怜载兴是一个草包,如何懂得此中奥窍,便瞪着眼道:“你们当我说瞎话吗?实对你们说,老王爷已经预备好了,还有项大人帮忙,俟等皇上一晏驾,我便即日登基。你们此时不给我效力,将来还想在金殿讨封吗?”这一席话,将大家说得目瞪口呆,彼此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到底是甘回有急智,连忙向载兴摆手使眼色,低低说道:“爷要低声些,这是何等大事,惝然声张出去,还了得吗?爷既有这大希望,暂时先在府里忍几天,千万不可出门。倘然走漏风声,被外间知道了,现在亲支近派,谁不想夺那个地位?要使出刺客来,一个冷不防,爷便有意外的危险。先保全自己要紧,别想着刺人了。最好先叫一班弟兄们昼夜轮流着护驾,小人情愿在外边去巡风。倘有什么信息,我先来报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载兴平日虽然倚仗他老子的势力横行无忌,可是胆子却非常的小,要一时离开这一群打手,他连一个大屁也不敢放;可是凑在一处,便要闯祸招灾。甘回的话不但将载兴吓住,连那一些打手也说得毛骨悚然。大家异口同音,全说甘教师的话一点也不错。我们大家宁可小心过度,可别担着意外危险。爷先屈尊在府里住几天,我们大家也好保驾。俟等荣登九五的那一天,自然全放心了。这外面巡风的责任,真得甘教师去,因为他精细,而且认识人多,一定不至误事。事不宜迟,就请他先走一步,我们先把爷捧到银銮殿去,大家团团围起来,决不至再出什么意外。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载兴更说得惶惶无主。仿佛眼前便有八个刺客围着他转,见神见鬼的,领着这一班人,真躲到银銮殿去了,又催着甘回急速到外边去巡访。
甘回巴不得这一句,又向载兴要了三百银子侦探费,急急忙忙地跑至府外。他哪里是去巡风,原来是跑到庄之山宅里去报信。因为他与庄中堂是同乡,而且还沾一点亲戚。庄中堂托付他刺探恩王府的消息,每月津贴他五十两银子。他得着这样重大消息,哪有不去报告之理?这宅里是他走惯了的,也不用门房去回。当日夜间掌灯以后,他慢慢地溜进宅中,先见庄中堂的少爷庄衡,将他拉到背静去处,说有军国大事,得面见中堂回话。庄衡便领他去见。此时之山正在书房,阅看外省信件,见甘回走进来,知道必有重要事体报告,忙将信件放在抽屉中。甘回请过安,在一旁侍立,并不开口。之山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这屋里并无外人,你自管说吧。”甘回躬身道:“回中堂话,今天稽查来报告的事不比寻常,非在密室中,连中堂左右近人俱都屏退,是不敢轻易说的。”之山见他说得这般郑重,也就不敢怠慢,叫公子举着手灯在前引路,自己同甘回走入一间极幽静的密室,是中堂平日养静的所在,左右侍役之人非招呼不得进来。到了这个屋子,公子将手灯放在桌上,中堂一摆手,他赶紧退出去。老先生又亲自将门上了锁,然后坐在一把竹椅上,向甘回道:“此时四壁无人,出你之口,入吾之耳,你就从实地报告吧。”甘回又向四壁看了看,果然僻静非常,鸦雀无声,这才凑至中堂耳旁,低低声音,将载兴所说的话一字不遗,全对庄中堂说了。中堂大吃一惊,忙问这话可确吗?甘回道:“倘有半字虚言,欺蒙中堂,甘当斧锧之罪。”又把用计稳住载兴的话说了。之山道:“如此好极!你不可久在外边,可急速回府去,先用威吓的话将载兴拘住了,不要放他出来,我自有法子处理。”甘回告辞要走,之山又把他叫住,嘱咐道:“此事你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且须吓住你们的同伴,不要在外边胡说。将来我必保你特别劳绩。”甘回谢了,中堂开门放他出去。又迟了一刻,便吩咐套车,也不说到哪里去,只吩咐到后门。直待出了后门,才说明到醇王府。
来至府门,管门的褒衣见是庄中堂,怎敢怠慢,立刻去回王爷。王爷叫请在后宅相见,又吩咐用竹轿抬中堂进来。因为王府宅院很深,若由前门到后宅,差不多有二里路;庄中堂乃是三朝元老,同老醇王的交情很厚,所以醇王载沣隐然以父执相待,特派近侍太监用竹轿将中堂抬至后宅。载沣降阶相迎,携了中堂的手,笑道:“夜深寒冷,怎么老先生还肯降临?”之山道:“军国大事,不得不来。”进至屋中,便请王爷将左右屏退,先问皇上的病到底怎样。醇王见问,不觉流下泪来,低声道:“主子的病是不能望好了。前几天倒还清醒,这几天时常晕厥,只怕不是好兆。并且还有一件大事,中堂未必晓得,是皇太后的病。她一天重似一天,她老人家又不肯吃药,不许在外声张,所以在朝的人全不知道。还是太监李得用偷偷对我说的。前天皇后召见我,也当面吩咐,说主子的病只怕就在早晚,皇太后的病又一天重似一天。你是皇上的胞弟,得要在宫侍疾,以备非常。我当时含糊答应了,只是心里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正待到中堂宅里同你面议,却不想中堂枉礼先施。此事必须求中堂划策,或者咱们几位军机大臣先开一次会议,公共决定一个法子也好。”之山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倒是皇后的圣谕,实在所见者大,真不愧女中尧舜。此事王爷若不担当起来,早晚必要发生大变。”随将恩王父子谋夺皇位的情形详细对醇王说知,醇王吓得面如土色,一手揪住庄中堂道:“这事却怎么处?”之山道:“王爷不必着慌,学生却有个计较在此。但是事不宜迟,今天夜里学生便随同王爷进宫,先朝见皇后,将外边一切情形详细奏明。再请皇后带领着去见皇上、皇太后,三面奏明,商议一个万全的法子,先发制人,庶几可以消除隐患。一旦变生意外,前途可就不堪设想了。”醇王道:“中堂的话很是,我们刻不容缓,这就进宫。”之山道:“千万严守秘密,别叫外间知道。倘然走漏了风声,他们生抢硬劫,那就不得了呢。”于是二人同坐一辆马车,也不带护卫随从,一直进宫。
好在醇王原挂着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衔,所以里面的几道宫门并无拦阻。此时皇后正在宫中侍疾,值夜太监张得禄把守宫门,一见是醇王、庄中堂,便诧异道:“王爷同中堂为何三更半夜进宫,莫非外间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之山摇手,不叫他高声,问皇后可在宫吗?得禄道:“已经两三天没离开这里了。”醇王道:“劳你驾,启奏皇后,就说载沣同庄之山有国家大事,必须当面奏明。无论如何也得即刻召见,迟了恐怕发生意外。”得禄怎敢怠慢,立刻去回皇后。皇后传旨,就在宫内外殿召见。自己升了宝座,由得禄将二人引进来。少不得先行君臣大礼,便请示皇上的病状如何。皇后抹着眼泪道:“可怜主子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是不很好。到如今皇储未立,国本动摇,二位卿家可有什么善法吗?”载沣见皇后这样问,便乘势磕头,将外间的消息一一奏明。皇后大惊道:“这还了得!本来项子城同主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生怕主子驾崩,继立的是亲支近派,将来给主子报仇,他便没有活路了。所以架出奸王来,要实行那篡夺的勾当。二卿若不早早设法,只怕连你们全有危险。”皇后这话将载庄二人全说得毛骨悚然。之山道:“皇后圣谕,所见甚大。事不宜迟,我们得见皇上。在病床受过遗诏,将来名正言顺,便不怕他们生心了。”皇后也赞成此议,说二卿暂在外殿等候,哀家先进内殿奏明主子,你们候召再进来。说罢便进内殿去了。等有了两刻钟,见张德禄出来,招手道:“圣上有旨,宣载沣、庄之山进殿。”二人随着进来在病床前跪下。但听光绪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二人抬起头来,朕有话面谕。”二人将头微微抬起,这惨绿的电灯光中看皇上面目,简直同活鬼一般无二。因为他病久了,怕灯光,所以用绿纱把电灯罩起来,阴森森的,本来就可怕,再加上病人脸上的气色,白中透绿,绿中透黄,用灯光映起来,看着十分可怕。二人到此时,眼中的痛泪早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再看皇上,反倒惨笑道:“你们不必伤心,朕大数已尽,就在这三五天内便要回去了。趁着我尚有这一口气,有几句遗诏当面授给你们二人。你们拿我的遗诏去见皇太后,就传我的谕,说朕一生以来,无事不听太后的命令。如今要死了,这遗诏的事可必须完全由我做主,一个字也不得更改的。”二人磕头答应了。皇上又吩咐庄之山拿纸笔记了我的话,德禄忙把纸笔朱盒放在床沿上。之山先将方才的面谕记好了,又擎着笔静候皇上发言。他此时已经喘作一团,说不上话来。皇后亲自捧过半碗参汤来,慢慢呷了两口,又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载沣的长子溥仪入承大统。”才说得这一句,吓得载沣连连磕头道:“求皇上天恩,收回成命吧,臣实在不敢当。而且国利长君,请皇上于皇族之中别选贤能,光继大业。臣的儿子年龄幼稚,决担任不起这大事来。”说罢又连连磕头。皇上恼了道:“朕的遗诏你敢不遵吗?”这一句又把载沣吓坏了,磕头道:“臣怎敢抗旨,主子怎样吩咐,臣等怎样照办就是了。”光绪听这话,面上又有了笑容,接续说道:“朕未崩逝以前,先将溥仪带进宫来,在南书房读书。”庄之山记完了,皇上又说道:“朕的这皇位,本是穆宗毅皇帝的,如今溥仪的名分可仍然承继与他,朕只算一个闰统罢了。”这最末一句,之山擎着笔,却不肯记录。用眼看着皇后,意思是叫她开口说话。皇后到此时恍然大悟,朝着皇上哭道:“主子,你难道不念夫妻之情吗?我跟着你受了半辈子的折磨,并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如今你要撒手归天去了,抛下我这寡妇,连一个儿子也没得承继,我还活在世间做什么!倒不如死在你的眼前,虽然生不同衾,倒赚一个死得同穴。”说罢抄起一柄剪刀来,回手便要自刎。吓得张德禄忙上前把住皇后的手,说道:“娘娘这可使不得。”此时载、庄二人也磕头如捣蒜,连说娘娘不要寻短见,主子还有旨呢。光绪看见这情形,长叹了一口气,对之山道:“你写叫溥仪兼祧吧。”又朝着皇后惨笑道:“你也做几年皇太后,补一补从前的苦楚吧。”皇后叩头谢过恩,又拭泪道:“主子不必狐疑,我并不是想做皇太后,好独揽大权,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假如溥仪不兼祧,那保育圣躬的责任当然由瑜贵妃担负,妾身同瑾妃便成了无主的孤魂,还能在世上活着吗?”光绪点点头,又吩咐载沣道:“你明天将溥仪带进来,我还要看看他。”载沣答应了。又叫他二人带着遗诏,急速到慈宁宫面见皇太后,报告一切。二人叩头退下来。
之山捧着遗诏,载沣在后面跟随,张得禄在前引路。及到了慈宁宫,首先会见李得用,探听皇太后的病势如何。得用含着一泡眼泪道:“老佛爷发昏好几次,可怜无人侍疾,只有瑜、瑾两位娘娘同荣寿大公主现在这里。佛爷三番五次叫召你们几位军机进来,有懿旨面授。是大公主拦下了,说病到这个样儿,不能再劳神了。恰好你二位来,这是再巧不过的事。你们先候一候,等我奏明了请旨吧。”二人在殿门外候着,候了不大工夫,得用出来,将二人引至皇太后的御榻前。一齐跪下。太后道:“难得你们半夜三更还记挂着国事,前来问安,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不过我这病是不能好了,心里有许多大事也不知从哪一样说起。最难过的就是皇上也病成那种样子,将来付托无人。我母子一旦不讳,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们这次进宫,可曾到皇上宫里看看他的病吗?”之山乘势将遗诏高举着,如此这般的,把方才的事详细向太后奏明。太后点点头,叫得用将遗诏接过来,又递入自己手中,看了一遍,向载、庄二人道:“也好,就是这样吧!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来。”之山听了这话,忙向得用索过朱笔来,在诏后大书“奉皇太后懿旨,如诏办理”。写毕又叩头道:“臣尚有一事,须奏明皇太后,只是不敢启齿。”太后道:“你自管说,我决不怪你。”之山随把恩王的阴谋隐隐烁烁地说了几句。太后本是聪明不过的老政治家,又经过多少次大难,阅历极深,这事一说她就了然了,微微一笑道:“这也有什么难处,你二人想一想,可有妙法,将恩王同项子城先调开吗?”之山低低地奏了几句,皇太后连说:“好,好!就是这样,你们下去传旨吧。”二人叩头退下来,也不回府,先到军机处,将遗诏压下,暂不发表,却拟了两道旨意。一道是派恩亲王即日到东陵普陀峪查看皇太后陵寝的工程,一道是派项子城即日到西陵易州踩访万年吉地。拟好了,交给李得用,请他明日早晨在军机处当众发表。得用平素同恩王本有嫌隙,又兼载兴因为争一个妓女同他侄儿打架,把他的胞侄李贵清打坏,更结下深仇。此番听说恩王要替他儿子载兴谋夺皇位,心中大不为然,便对太后说:“载兴平素在北京种种豪横不法,此人若做了皇上,臣民不服,将来大清的宗社全要有危险的。”皇太后便派他督催恩王、项子城急速分往东西陵,不得延误。二人见有太后的旨意,怎敢违拗?立刻带几名随员卫队,分头前往。
这里醇亲王载沣见太后允了皇上的遗诏,知道这皇位一定是他儿子承受,决没有含糊了,说不尽心中的快活。急忙忙去见福晋,报告这个喜音。却说醇王的福晋乃是荣中堂的女儿,当日也是皇太后指的婚。这位福晋自幼读书,学问倒是不错。只因中堂在日并无子息,膝下只有这一位千金,真乃爱如掌珠,无求不遂,一切衣服妆饰俱同男子一般。有时候骑马出游,道旁的人全认着是一位美男子,便说是中堂的阿哥,谁敢拿当姑娘看待?及至十九岁上,嫁了醇王,转过年来便生了溥仪。因见他方面大耳,生得玉雪可爱,小夫妻格外用心,挑选了几个奶母,又派了几个看护的女童,终日在府中以逗弄小儿为乐。这一天福晋正在屋中哄溥仪玩耍。他已经五岁了,又因生得肥壮,走路很稳,说话也很灵。大家正引着他说笑,只见载沣贸然进来,向大家正色说道:“你们要小心,不可磕碰了圣躬。”又向福晋道喜道:“恭喜福晋,你的儿子已经承继给皇上了,不日便要身登九五,这真是天上飞来的富贵,你说可喜不可喜呢?”福晋正在引逗孩子,尚未听得十分清楚,又追问是怎么一回事。载沣将夜间的情形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他想福晋听了一定欢喜,哪知道这位贵妇人不听犹可,听罢了脸上神色陡然改变,红润的粉面,立刻变成黄色,两眼的急泪直流下来。伸手将溥仪搂在怀里,放声大哭。一面哭着,还儿肉心肝的数落着,引得溥仪哇的一声也哭了。载沣吓了一跳,忙追问这是什么缘故。福晋迎面啐了一口道:“你这糊涂东西,真是香脂油塞了心窍。放着好好的儿子不留在家里寻开心,却送到宫里去做皇上。你看着皇上好,我看皇上简直是永远监禁。你哥哥倒是皇上呢,到底落了什么好结果?比如他要不做皇上,在府里当他的亲王,哪样儿不快活?我们好好的儿子为什么要去学他呢?无论如何,我的儿子决不能放他去做皇上。谁想做就叫谁去,我们也不羡慕他。”说着又将溥仪搂得紧紧的,只不放手。载沣本来惧内,见福晋这样不依不饶的,哪里敢再说话?发了半天愣,方才答道:“我何尝乐意将儿子送进宫去,这是今上的遗诏,连老佛爷全不敢不遵。我长几个脑袋,敢抗遗诏?实不相瞒,我已经碰过一回钉子了。你如果不信,可将庄中堂请来,当面问他,就知道我的难处了。”福晋道:“岂有此理,这是勉强的事吗?你怎样应许的怎么回复他,有什么难处我也不管。”
载沣见这情形,知道再同她说也是枉费唇舌,只得出来,派本府长史立刻将庄之山请来,把方才的话对他说了,请他代为划策。之山道:“这倒没要紧,请王爷同我去见福晋,保管一说便妥。”载沣同他到内宅。本来之山同荣中堂是盟兄弟,论起世交来,福晋还是他盟侄女。未出阁以前,同之山也会过几次。今日见面,在庄中堂固然不敢同她抗礼,可是这位福晋倒还念旧,称呼他是兰伯,之山连说不敢当。后来说到入嗣大统的事,福晋仍然不肯依从。庄中堂笑道:“福晋的意思,是怕阿哥入宫后不能见面,其实这是多虑了。福晋是他的生母,有保育圣躬之责,将来天天可以进宫看视,况且皇后为人宽厚,是一位女中尧舜,与皇太后性质迥乎不同。太后的神气,不过早晚之间。将来嗣皇在皇后手里过日子,是决然受不着一点委屈的,福晋自请万安,将来万不会照今上的样子。”这几句话将福晋说活了心,便要求庄中堂将来须向皇后陈明,得准我住在宫中,看护皇上,我们才能遵旨承嗣;要不然就是砍了头去,也是不能奉诏的。之山一一应允。看看天已过午,忙催着载沣保护嗣皇进宫,朝觐皇上,不要误了时刻。载沣忙替溥仪换好了衣服,同庄之山三人一齐进宫。临行时候,福晋还叮咛嘱咐,千万觐见完了,带阿哥回来,二人只得含糊答应着。坐上轿子,风驰电掣而去。
先到了光绪宫中,候了片刻,里面传旨召见。载沣携了溥仪,庄之山在后面相随,来至御榻前,一同跪下。此时光绪倒还清醒,见载沣领着一个小儿,知道是溥仪,立刻心里一喜,传旨将溥仪抱上御榻来,拉了他的小手,问载沣几岁了。载沣回奏五岁了,又催着溥仪向光绪称呼皇父。这小孩子也真机灵,果然朝着光绪叫了一声皇父。这位将死的皇上,被这一叫立刻心花开放,脸上现出苦笑来,喘气说道:“朕临御天下三十四年,从未享有一日的安乐,只有今天心中十分舒畅。”之山乘势奏道:“皇上天颜见喜,这病一定好得快了。”光绪摇摇头道:“只怕未必。”又叫张得禄将自己临朝戴的顶帽取了来,吩咐戴在溥仪头上。恰好光绪的头小,溥仪头大,戴上去并不差得许多。载沣忙将他抱下床来,叫他跪下叩头,谢了恩,又引他朝拜了皇后。皇后将他抱在怀中,着实爱惜,便吩咐载沣:“你自管放心吧,所有饮食起居,全由我派人照料,决不能叫他受着一点委屈。”庄之山又乘势奏明:“醇王福晋因为阿哥进宫,一时有些割舍不下,她情愿进宫来效力,不知皇后可否允从。”皇后想了想,笑道:“她太过虑了,难道在我宫中还有什么不放心吗?”二人听皇后这样说,不敢再言语了。倒是病榻上的皇帝叹了一口气道:“母子天性,这也怪不得她。以后隔一日准她进宫省视一回。俟等三年后,溥仪渐渐成立,再按时入见,这也算极从全了,御妻你就允许了吧。”皇后道:“既然主子有这样殊恩,我有什么不能允许的。我是怕与家法不合,所以不敢擅准。”光绪又吩咐庄之山拟了一道旨意,是“朕承皇太后懿旨,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着在宫抚育,并在南书房读书,钦此”。二人携了旨意,又去见皇太后,皇太后允许照发。又将庄之山叫至床前,叹道:“大清的宗社,在长毛造反时已经不能支持了。虽然湖南出了不少的文武名臣,到底要没有我驾驭他们,也是靠不住的。如今的革命党,较比发匪又厉害多了。一朝发难,再寻当日的人才是没有了。倘再以女主当国,更不免危险万状。况且垂帘听政本不是一件吉祥事。皇后虽然仁厚,却没有治国之才。据我看,将来的事得要变通一点才好。我这里有一个金质小盒,里面装的是百年大计。这盒儿交给载沣,钥匙却交给你。俟等皇帝驾崩之后,你们可开盒发表,依照盒内的遗诏行事。”二人叩头,将金盒领下去。
不料当日掌灯后,皇上就驾崩了。临崩的时间,恰值皇太后的病势十分沉重,所有宫里的人差不多全到慈宁宫问安去了。可怜光绪的宫中只有皇后同瑾妃,还有几个贴近太监在旁边伺候着。一盏绿纱罩的电灯阴森惨淡,黯气扑人。光绪在垂死病中忽然叫了一声御妻,皇后赶忙过来问道:“主子是想水喝吗?”光绪略摇了摇头,勉强伸出手来,表示要同皇后握手诀别。皇后连忙同他握手,不觉吓了一跳,因为光绪的手比火炭还热,心里知道不是吉兆,忙低声问道:“主子,还有什么遗诏吩咐我吗?”光绪略一点头,又喘道:“朱……笔……纸。”瑾妃听了,忙将朱笔同纸递过来。光绪接过笔来却擎不住,瑾妃忙扶着他的手,这手替他拿了纸。光绪勉强提笔,写了半个字,这边写了一个杀,那边才写成一个几,手却颤作一团,不能再往下写了。瑾妃替他代笔,将一个字写完,却拿眼看皇后,很恐惧的,不知皇上要想杀谁。皇后又问道:“主子说一个人名儿,叫瑾妃替你写吧。”光绪喘作一团,哪里说得上来?张得禄端过半杯极浓的野参汁儿来,向皇上唇边,沁下一点,又候了片刻,喘得略好,才说道:“项……子城。”瑾妃不假思索,随将名儿填在杀字底下。皇后又问还有什么遗诏,光绪使劲说道:“革……恩亲王。”瑾妃忙写好,又呈于光绪,亲自过了目,光绪点一点头,又向皇后道:“你们要照办。”皇后流泪道:“主子自管放心去吧,这两件事,我们必能做到。”光绪听了,面上现出笑容来。可是喉咙里的痰已经响个不住。此时皇后同瑾妃净剩了哭泣,哪里还说得上一句话来。张得禄在旁边催道:“主子的病象,眼前便要咽气了。二位娘娘净哭一阵子也当不了什么,快快替他穿起衣服来,传内务府伺候一切,这是要紧的事。”一句话提醒了二人,好在皇上的衮冕全预备在手下,各宫娥太监一齐下手,替他穿扎好了,抬在地下一张龙床上。光绪尚微微的有一点气息,皇后忙将自己头上的珠冠拧下颗珍珠来,足有豆粒大小,用纸裹好,塞在光绪口中。再摸他的手腕,已经凉了。皇后才要放声痛哭,忽见光绪两眼睁开,恶狠狠地大声说道:“杀项子城。”这一声仿佛很有气力似的,紧跟着又闭上眼。大家吓了一跳,再细看,已经断了气了。此时不止皇后同瑾妃哭得死去活来,连一班宫娥太监也都大放悲声,哭作一团。
哭罢了,皇后传旨叫内务府大臣继禄、增崇。二人正在值班处伺候着,一听呼唤,即刻进宫,少不得也哭了一阵。皇后吩咐他们预备一切,又嘱咐暂守秘密,不许在外边说。急速将载沣、庄之山叫进来。二人领旨出来,不大工夫,载、庄二人到了。先举过哀,然后到太后宫中报信。太后此时已经十分沉重,不省人事。稍停缓过来,知道光绪驾崩,便口传懿旨,今夜将宫门锁起,无论何人不许放进一个来。先在宫里电报房将遗诏连夜拍至各省,俟等天明,将遗诏发抄,然后才准正式开门。载、庄二人领旨,照样办理,督率着御前侍卫同一班太监,将宫门全上了锁。并派李得用、张得禄二人把守宫门,如放进一个人来,唯他二人是问。二人在皇上、太后驾前本是极得宠太监,如今派了这看门差使,心中都老大不快。但是有两宫的懿旨,又不敢不遵,只得捺着气儿在宫门侍卫的下处沏了一壶好茶,彼此对坐谈心。正在谈得十分高兴,忽见侍卫上来回道:“回两位老爷话,现在有人叫门。”张得禄发话道:“糊涂东西,你不知道锁门是佛爷的旨意吗?打发他走清秋大路就完了,回的是什么!”侍卫笑道:“张老爷不要生气,要是旁人呢,卑弁当然打付他走路。如今来的乃是恩亲王。据他说有紧要事面奏两宫。他是军机领班大臣,又是老佛爷十分相信的人,我们一个当小差事的怎敢得罪他?还求二位老爷做主。”张得禄听了,却用眼望着李得用,得用诧异道:“怎么派他查陵工去,四五天就回来了?怪呀!也罢,待我自己问问他去。”随立起来,向外便走,张得禄在后面跟随。到了宫门前,只听咚咚咚如擂鼓一般地叫门。得用隔着门大声喝道:“什么人叫门?好大的胆子,这是禁地,准你这样放肆吗?”得用这一喝,听门外有人问道:“里面说话的可是李二爷吗?”得用明知是恩王,却糊涂问道:“你是什么人?”外面答道:“老弟你怎么连愚兄的声音也辨不出来了?我便是恩王奕劻。”得用道:“原来是老王爷,恕我方才鲁莽,冲撞了你。对不起,你请回吧。”恩王发急道:“岂有此理!不放别人进去,难道连老夫也不放进去吗?我是国家大事,面奏两宫,你快开门,不然误了时刻。”得用道:“无论什么国家大事,也得等明天再说。现有老佛爷懿旨,不论是谁,今夜不能放他进来。”恩王一听这话,知道事情不妙,便厉声说道:“李得用,你们不要捣鬼,现在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快放我进去,万事皆休,要不然,将来要拿国法治你们呢。”得用在里面冷笑道:“国法的话,你去吓唬别人,不要吓唬我李得用。你说宫中出了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请你猜一猜。如果猜着了,我便放你进去。”恩王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一定是皇上驾崩了。”这句话才说完,得用大声喝道:“唗,你满嘴说什么!万岁爷活脱脱的,你咒他死?这便是欺君大罪,该杀、该剐、该活剥皮,等我奏明了两宫,倒看这国法是治你,是治我。再说你这奸王,终日盼万岁爷死了,你好篡位。现在满城风雨谁不知道?你今天还敢跑来逼宫?我李得用不开门,正是保全你的性命。你要一定进来,只怕有来路,没有去路呢!”若问恩王听了得用的话,怕与不怕,还想进宫不进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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