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邪魔外道,骗钱害人,一定没有好结果。不过如何仙姑报应来得这样快,真是出人意料。想她白天在汉口时,五千块洋钱,只需一场捣鬼,便稳稳飞入自己囊中,是何等惬意,何等快活。哪知连一夜全不曾过得,糊里糊涂就把性命送掉,不但五千元被人拿去,连平日骗的数万私囊,也一股脑儿尽被他人享受了。还上累老母,下累弱弟,俱都做了横死冤魂。虽说是满清气数已尽,革命起义,关系大局,但那何仙姑平日若不招摇,闭门度日,急切间也未必想到她身上。可见世界上安分守法的人,决无意外飞灾,不生心害人的人,也决不至为人所害。明白这个道理,那何仙姑一案也就不足为奇了。
闲言少叙。却说李虎臣伏在树上,把下面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虽然胆大,也吓得浑身发抖,差一点没从树上掉下来。直待那少年军官去了,他心中盘算:方才死了不少人,可是内中并无柱儿;或者仓促间,他们搜查不到,做了漏网之鱼,也算万分侥幸。我此时必须急速下去,将他救出险来。但是这房子里边,还留着四名看守的兵丁,他们全有快枪,这一下去救人,必定逃不开他们的眼,岂不白白地送了性命?然而,这树上又不是久居之所,天光一亮,再想下来,也不能了。我无论如何,必须先离开这险地才好。至于柱儿性命,只好听凭老天爷安排好了。他想到这里,轻轻从树上下来,站在后院中,默默打算。我纵然离开和家,这大街上全有革命军,我也走不开啊。方才看他们杀死家人的情形,凡是说北京话的,俱有危险。幸好我在南京多年,变口音倒还容易。只是想回汉口,恐怕很难。他们一定派大队人马守住江岸,我便插翅也飞不过长江去。这事却怎么处呢?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久在这里等死。只好先逃出来,再做计较。
想到这里,便轻轻纵上墙头。向四下看,所喜下面并无人迹,连忙跳至街心。忽然心里一动,忙从背后把文明杖抽出来,放在地下,这个劳什子,是万万带不得的。又将卷起的长衣放下,省得被人看见,疑惑我是梁上君子。又摸了摸身上,并不曾带着一个钱。手提包还在和宅的书房中,此时想回去取,如何敢冒这个险呢?只可听天由命,到时候再打主意。虎臣此时心中,真是说不出来的难过。有意大着胆子,向街上走去,少时天光一亮,必定被人获住,左右为难。忽然急中生智,我索性躺在街心,假装有病,俟等查街的人将我获住,我只说投亲不遇,犯了旧病,因此卧倒街上,无人过问,这样不但保住生命,或者还能得着机会逃出境外,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便趴伏在大街,不止地哼哼。果然过了不大工夫,天光已亮,但听得远远有呼哨的声音。少时履声橐橐,仿佛有人已经来到身旁。一个操湖北口音的说道:“哎呀!这是个什么人?为何大清早起卧在道旁?弟兄们将他叫起来,问一个清白。”紧跟着有一个军士,弯下身子,推了虎臣两把,说道:“快起来!你是什么人?为何在地下躺着?”虎臣一面哼哼着,微微睁开两眼,做出很惊疑的样子,要勉强起来,却又起不来,操着南京口音说:“老爷可怜我这遇难的人吧,我是南京下关的人,来这里投亲不遇,身上又缺了盘费。昨晚行至此间,眼前一发黑,便躺下动弹不得。老爷们救命,给我一口水喝,再帮我几个盘费钱,我急速乘船回上海去,就感恩不尽了。”旁边的小军官听他这样说,很露出惋惜的神气,说:“你们看他的相貌体格,俱都不错,如今流落在这里,倒着实可怜。你们将他架起来,先安置在咱们二哨的办公室里,给他一点茶水干粮。救人一命,也算功德无量啊。”旁边一个当兵的很不以这话为然,说:“陈老爷,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就往营盘里架?他倘若是奸细,在这革命时代,军令森严,岂不是自找麻烦。依我说先得搜一搜他身上,看有什么可疑的证据没有?”那军官点点头,说也好,你就搜吧。军士果然蹲在地上,向虎臣身上摸索了一番。摸了多时,连一枚铜元,一张字纸,也不曾搜出来。那军官哼了一声,说你还不放心吗?快把他架起来走吧。两个兵士,将虎臣架起来才要走,忽见墙边放着一支文明手杖,对军官道:“老爷你看那是什么?”军官伸手拾起来,便知道里边藏有兵刃,按住了弹簧,倏地抽出来,却是明晃晃一柄东洋利刃。此时,那先说话的兵士立刻笑逐颜开,仿佛得着证明一般,向军官说道:“老爷你看如何?”军官很从容地将刀插入杖里,然后向虎臣问道:“这是你的兵器吗?”虎臣忙答应:“是的,不瞒老爷说,这是小人家传之物,每逢出门时候,总要携在身边,以为防身之宝,老爷看着它好,小人情愿送与老爷,做一个玩物吧。”军官一壁走着,笑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既是你传家东西,我怎好要呢!”
虎臣随着他在大街上行走,只见各街各巷,全有军队荷枪逡巡,一股肃杀森严之气,令人看着可怕。只见前面一座楼上,高揭着很长的白旗,旗子上面,龙飞凤舞,墨渍淋漓,写着五个大字:“还我旧山河”。再向前走,是巡道的衙门,衙门外的两杆大旗上,写的是“光复汉族,驱逐胡儿”。虎臣见了这种种标志,早已吓得心胆俱碎。心里盘算,万没想到武汉这地方居然出了这样英雄,一夜的工夫,竟自大功告成,立起革命的基础来。要照这样,只怕清朝的气数已尽,没有挽回的指望了。最可怜的是我那主帅瑞方,无缘无故拿出四十万现款来,打点了这宗差事,目前是否已到四川,尚不知道,沿路之上,一定凶多吉少。偏偏这位姨太太,又卧病在汉口,金钱衣服,俱在她一个人手中。大帅受怎样困苦,她是满不在意,却大捧地拿出洋钱来,给那骗人的妖妇。结果,连我同柱儿全受了带累。柱儿的性命如何,目前还拿不定。我虽然假装有病,幸免于难,到底前途如何,更没有丝毫把握。最要紧的,设法先回汉口,从姨太太手中讨几个钱。速赶到四川,去寻大帅,劝他早早回来,不要卷入旋涡,白白送了命。
虎臣是一壁走着,一壁盘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座庙中,便是二哨的办公处。军士们将他架至一间屋中,便是那陈哨官的卧室。放他躺在床上,沏了一碗白糖水,给他喝了。虎臣向伺候的军士和颜悦色地问道:“老总这样辛苦,我心里实在不安,但不知这位哨官老爷他贵姓大名?是什么地方的人?”军士道:“我们这位老爷,姓陈名学贵,是汉阳的人。他从前在吴军门部下,当过教练官,后来吴军门到江南去了,他便改投在李统领部下。李统领因为他操练娴熟,格外抬举,便补了这二哨的缺。昨天革命成功,陈老爷奋勇助攻督署,李统领又加他一个稽查衔,派他在街市上巡查。活该是你走好运,遇着了我们这位陈老爷。他向来是最肯方便人的,所以将你架到自己营中,还派专人伺候你,这真是福星照命。要遇到别位老爷的手里,保不住拿你当奸细办了,还许送掉性命呢!”虎臣心中暗暗说了一声惭愧,面子上却做出惊恐感激的样子说:“难得陈老爷待人这样恩厚,将来如有机会,赴汤蹈火,也要报答他老人家。”
随又向兵士追问:昨天晚上李统领怎样起的义,总督衙门是怎样攻破的,难道镇标张统领也不出来抵抗吗?军士笑道:“这话说起来很长。你要知道,湖北全省的军权,表面上虽然操在张豹手中,骨子里面,却全是我们李统领的人。听说三个月以前,就有了预备了。我们统领手下,有三位大将,就是荀文、姜赞文、章兴文。这三位的本事,大得很呢!偏偏又遇着不知死活的祥呈,爱财如命,终日变着方法在我们军界里敲钱。凡营官以上的,每月全有报效,如其不然,便即刻撤差,毫不客气。连我们统领,也不知被他敲了多少次竹杠,其余大小官员,更不必说了。你想一想,既不发饷,还要往大家身上要钱,谁能卖老婆去巴结他呀!只落得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这种军心,还不好鼓动吗?本来湖北的军人,早就下了种子,‘排满兴汉’四个字,是人人脑子里有的。再遇着这种时机,有人一鼓动,就不难立时爆发。昨天晚上大家围攻督署,那督署的卫队,并没有一个人肯出来抵抗,反倒做了引路先锋。最可笑的是总督祥呈,还躺在七姨太太房中吸大烟呢!我们大家在大堂上放了一排枪,然后由荀司令发出口号,将军队散布在督署内外。荀司令领着一队人攻进后宅,大喊叫祥呈出来答话,可怜他钻进床底下,哪敢出头。后来高低挨着屋子去搜,从七姨太太房中将他搜出来。他二人在床下还伏着不动,是由两个弟兄硬拉腿给拉出来的。这位总督两湖的大帅,面无人色,只伏在地上给荀司令叩头,什么老爷大人,什么祖宗亲爹,只求保全他的性命。倒是那位七姨太太很有骨气,指着荀司令大骂,说你们全是朝廷的命官,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造反,还敢来威逼大帅!你眼前不要太得意,早晚朝廷发兵来剿,把你们这些人活擒住,碎剐凌迟,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荀司令冷笑道:没想到你这妇人,倒有如此大胆,也算难得。但是你为什么要嫁祥呈这个脓包呢?你要知道,我们此举,正是下合民意,上顺天心。满人窃据中夏,快三百年了。我们汉人,受种种虐待,好容易人心觉悟,大家同心协力,恢复我们的旧山河。你还拿朝廷两个字来吓唬谁?我本当将你这贱人一枪打死,姑念你胆量不小,暂行留你的性命。我只先和祥呈算账。你这数月以来,克扣军饷,贪图贿赂,所有的银子现在哪里?还有你那总督的印信,也得一并交出来。如若迟疑,休怪我不给你留面子。祥呈为人本是爱财如命,听说要他拿银子,便有点迟疑不决,白瞪着两眼,半晌答不上一句话来。荀司令骂道:你这看财奴,死神临头,还不肯说一句痛快话。你难道赖着就能白白地放你过去吗?祥呈又央告道:我情愿叫藩司将数月积欠的军饷,一律发清。就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吧。荀司令大笑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欠饷来,已经晚了。我们大家是为兴复汉族,驱逐胡儿,并非是为区区欠饷。至于藩库里面有多少银子,当然由我们革命军政府处理一切,难道还能由着你行使两湖总督的职权吗?后来祥呈也不知怎么说错了一句话,把荀司令招恼了,抽出指挥刀来,劈面便是一刀。幸亏祥呈躲闪得快,未曾劈中头颅,却把左耳砍去了一半,立时鲜血淋漓,疼得祥呈在地上乱滚乱叫。荀司令派督署卫队,暂将祥呈一家人驱入后花园,圈禁在一处,不许自由行动。然后将督署搜检了一番,只现洋钱一项,搜出一百多万。其余珍珠细软,不计其数,俱都上了封条,听候李统领处置。又在督署门前,悬起革命的五色旗帜,请李统领在署中主持一切,把阖城的文武官僚,俱都传来。大家会议,听说大家公举提学使王彭年,暂时管理民政,主持一切。王学使再三推辞,不敢承当。后来激怒了章兴文,拔出刀来说道:你是汉族的男儿不是?我们凌千险,冒万难,为汉族争光。你这懦夫毫无心肝,还想做满清的忠臣,我今天非杀你不可。不但杀了你,连你一家大小,斩草除根,索性同满奴一律对待,看你怕也不怕。王彭年一看这神气,早吓得魂不附体,连说我情愿担任,章将军你快不要杀人。大家见他承认,又哈哈大笑,说大人真明白,本来你不担任,还有谁能担任?听说他今天已经接任了。民政长的告示,全发出来了。李统领已经给各省去了电报,请求一致宣告独立,做排满兴汉的表示。至于以后如何,连我也不知了。”
虎臣听这军人唠唠叨叨,说了这一大篇,心想越闹越大了,我无论如何,得先脱离这地方,给我家主帅报一个信,好叫他早早逃生,别被他们杀了才好呢。他正在踌躇间,哨官陈学贵从外边回来,先到自己屋中,问虎臣的病可好了吗?虎臣再三致谢,说小人这是宿病,只要犯过去,将息半天,自然就会好的。承陈老爷这样优待,我得怎样才能报答你呢?学贵笑道:“我既然救你,你也用不着报答。我今问你一个人,你可认得吗?”虎臣道:“不知老爷问的是谁?”学贵道:“你既是南京人,南京巡防营营长王文豹,你可认得他这个人吗?”虎臣笑道:“岂但认得,我们还是旧同事呢,当日在巡防营,他当哨长,我当什长,我们在一个哨中,彼此非常亲密。后来我因为改业为商,才抛弃了营盘的饭碗,但是逢年过节,我还寻他去谈一谈。他待旧朋友很好,见了面总要留着吃饭,不知陈老爷打听他做什么?”虎臣这一套话,确乎不是鬼话。因为他自幼从军,实在同王文豹是旧友。不过他随瑞方到南京时,已经是堂堂督署的武巡捕。文豹在巡防营中,仅仅是一个小哨官。虎臣很替他出力,在巡防统领吴军门跟前,一再给他说好话,因此才提升了营长。在陈学贵面前,如何敢说实话?因此只承认同文豹是同事,其余的话,却一字没敢提。反倒追问学贵打听他做什么。这正是虎臣乖觉地方。陈学贵信以为实,不觉鼓掌道:“妙极了!这样我不妨对你实说吧。那王文豹亦是汉阳人,我们同乡,只是没有甚厚的交情。我听说他确是一条好汉。如今革命已经成功,最要紧的是得把南京取过来,顶好有一个人肯做内应,这事便易如反掌。王文豹是一个最适宜的人,而且手下又有兵。他如果肯反正,南京便唾手而得。如今须有一人肯冒险去游说他,这真是一件奇功,无意中却落在老兄身上,真真是妙极。”虎臣连说:“不敢当,陈老爷你怎的同小人论起兄弟来?”学贵笑说:“我们全是军界中人,不论兄弟,论什么呢?方才是小弟疏忽了,也忘了请教贵姓台甫,怎么称呼。”虎臣随口应道:“小人姓季名叫一飞。”学贵道:“你以后不要大人小人地乱说了,我们既同是军界中人,以后彼此借重的地方很多,用不着客气。我今天同你说的,确是心腹话。你既同王文豹有渊源,回头我见荀司令,索性保荐你干这奇功。果然得了南京,你稳稳的营官可以到手。”
虎臣一听,心想这事太不妥当。前几天随钦差到省来,那李天洪同军界高级长官全同我见过不知多少次,此时我岂能去见他们。必须想个法子,辞脱了才好。随答道:“陈老爷,我此次情愿冒险到南京,去说王文豹,纯粹是为报答你相救之恩,并无贪功求官的意思。再说我近年营商,到处自由,觉着比在军界强得多,也决不再想那种营生了。最好你放我偷偷地去,等到那里,我急速给你来信。如果事情可成,你便禀知上官,只说是你派去做的;倘然风头不利,你再想旁的主意。这个法子,是再妥当没有了。千万不可惊师动众,你想何如?”本来军界人,全有争功好胜的心。虎臣这一席话,在学贵听了,是正中下怀,不过面子上还要谦让几句。后来又筹划到怎样才能离开省城,先到汉口去呢。眼前正在军事戒严时期,江岸上遍扎着革命军,就是插翅亦飞不过去。学贵踌躇了多时,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这样吧,汉阳本是我的老家,我家中还有六十多岁的娘,这是上官全都知道的。我只说接着家信,老娘想我想病了。我本当回家省视,因为正在军事紧急,不敢请假,特派本哨正兵季一飞拿着家书,同几十块钱,过江去探问我的老娘。求本哨的营官转禀司令,料想没有不准的。俟等他准了,你便可以安稳过江,一点阻拦亦没有了。请想这个法子可好吗?虎臣连应道:“好好,这样做去,非常稳当,就是上官也决不能批驳。陈老爷你赶快进行吧。”学贵忙吩咐哨书,备了一件公事,当日便送到营部去。营长姓孟,同陈学贵本是盟兄弟,当然格外关照,即刻呈到司令部。司令荀文,不但准如所请,还另外发了四十元钱,给陈哨官带回家中,作为老母甘旨之奉。又填了一张司令部通行的护照,一同发交营部,饬陈学贵具领。学贵得了这消息,非常喜欢。第二天一早,将通行证同银元,一概交与虎臣,又亲送他到江边,再三叮咛,方才握手珍重而别。这时候革命军在武汉,已经打通一气,镇守汉阳的是章兴文,同着蔡杜两员大将。虎臣过江后,当然是办他自己的事。总算上天见他一颗忠心,才给他这机会,放他逃出龙潭虎穴。他以后果然奔到四川,凌千难,冒万险,盗取瑞方死后的首级,归葬京师,真不失为义烈之士。自有后文交代一切,暂且按下不表。
如今折回头来,再说李天洪在湖北军界一二十年,平素以老成谨慎著称,为何忽然想起革命来?而且是一鼓成功,这岂不是怪事吗?阅者要知道,这件事并不足怪,本书上文已经完全表过了。总督祥呈,生有钱癖,所以叫赛和峤。他自到任之后,第一个本想敲张豹,偏偏张豹有一位好夫人,不但把祥呈运动好了,而且同他七姨太太结了干姐妹。只有李天洪不识风头,又不肯花钱运动,结果闹得把督中协丢了,连带把镇统也革掉。幸而有三文帮他的忙,替他筹划,替他拿钱,算是降为协统,保全了一镇的兵权。哪知紧跟着又来了这瑞钦差,同祥呈大闹意见,又故意撮弄张豹。他俩受了钦差的气,全疑惑是李天洪暗中主使,彼此的嫌隙,便益发深了。瑞方走后,祥呈便把李天洪大大申饬了一顿,硬说天洪这一镇人,全是革命党。他平日管束不严,俟等查出实据来,不但奏参革职,还得重重治罪。天洪本是忠厚人,哪里禁得这一吓,回到公馆,暗暗同三文商议。姜赞文性情急躁,听了立刻便跳起来,说:“索性反了吧!他既说我们是革命党,我们索性就革他的命,倒看怎样?”荀文道:“且慢,我们目前已经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何必还这样沉不住气呢?实对统领说吧,目前这十三镇全军,已被我们三人分头说好,只等时机一到,统领下一声动员令,立刻就变为革命军。也用不着他祥呈派人调查。我们事前也曾向统领计议过,不过近两三个月的动作,尚不曾向统领详细禀报。我们的意思,只要等十二镇一齐就好了,然后再请示统领,决定举事的日期。但是看这神气,愈逼愈紧,恐怕等不得了,只好禀知统领,我们亦好提前预备。”天洪听了这话,虽然心中还有点游移,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只得咳了一声道:“也罢,以后丧身亡家,听之三兄;化家为国,也听之三兄了。不过最要紧的是十二镇,如能将十二镇说妥,其余皆无可虑。”章兴文道:“统领自请万安,十二镇的军官士卒,比十三镇还容易说呢。他们全是三四个月不曾领饷,提起祥呈、张豹来,咬牙切齿,恨不寝其皮食其肉。他们每逢见了十三镇的人,便说你们是天大造化,遇着那样好统领,不但不克扣军饷,还自己拿出钱来垫发军饷。像我们真是造了大孽,遇着张豹这个统领,不但扣饷不发,还勒逼着叫我们掏腰包,孝敬完了他,还得孝敬祥呈。我们手下的弟兄,全急得要变了,他们连正眼看一看全不肯。这样的上司,还伺候他做什么!我们情愿去报效李统领,不给钱也是乐意的。统领请想,他们十二镇的军官,全说出这样话来,要劝他们投降,还不是易如反掌吗?”荀文接着说道:“并且十二镇的标统,如蔡大猷、杜公衡,全同我是拜盟的兄弟,只要将标统运动好了,其余全不成问题。至于十二镇全体军官,同张豹要好的,只有杨得胜一人。偏偏他又出了差,随瑞方到四川去。这不是难得的好机会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李天洪也觉着这事有十分把握,便不害怕祥呈的话了,只商量将来怎样定期举事。
在这时候,还有一件意外的事,更足坚天洪举事的心,原来项子城在河南彰德,处心积虑,也想要推倒满清,特派他的心腹爪牙,到各省相机行事。湖北军界不和,及一切内讧情形,项子城早探得清清楚楚,特派他的心腹将官梁志忠、郑尔和秘密到湖北来,同三文在暗中接洽。言明:项宫保情愿助一臂之力,将来事情成了,富贵功名,大家同享;倘然不成,宫保还能保险,决不致受什么意外之祸。大家全知道宫保的势力很大,别看他退职在野,门生旧部却布满全国。一朝有了机会,他登高一呼,立刻便能全国响应。如今他既派心腹来接洽,这事更有了十分把握。所以,三文在暗中进行得非常猛速。
偏巧,又出了一种促成的机会,就是那不知死活的何仙姑,同张豹的夫人,及祥呈的七姨太太,结了异姓姐妹。那庄夫人常对她说,李天洪是心腹之患。何仙姑听了这话,便乘隙而入,说李天洪既是心腹之患,为什么不锄治了他,却留这祸根呢?庄夫人道:“谈何容易,他既没有显著的罪名,而且又有一镇兵权,就是大帅想锄治他,还不易做到,何况我们呢。”何仙姑笑道:“这话太笨了,我们想锄治他,只需神不知鬼不觉,便要了他的性命。何须鸣锣响鼓,用军法治他呢?”庄夫人尚未答言,七姨太太抢着问道:“姐姐你可有什么妙术吗?你如果能做到,我能叫大帅谢你一万两银子。”庄夫人也说:“妹妹你既能拘神遣将,害死一个人,料想算不得什么,这事简直就托付你办吧。”何仙姑见二人已经入壳,便又装腔作势,说这事可使不得,我们是修道人,怎能无故害人性命,这事还请你两位另寻高明吧,我是断断不能做的。二人见她如此推脱,又再三央求,高低由七姨太太说定了,事成之后,酬谢一万块钱,眼前现拿出三千来,作为施法时一切零费。庄夫人做保证人,仙姑才答应了。七姨太太回来,对祥呈说知,并叫他立刻拨三千块钱。祥呈正在怀恨天洪,一听说有人能将他治死,不觉喜上眉梢。但是先要拿出三千元来,他未免有点肚痛。怎当得七姨太太瞪圆了眼睛,非立刻拨钱不可。祥呈无法,只得依着她,从账房支了三千元钞票,交付姨太太手中,由他转赠仙姑。何仙姑得了三千块钱,当然得要装模作样,摆出些法术来给大家看。于是用桃木修了一个人形,给他穿上军装,又变着方法打听得李天洪生辰八字,写在木人的背上。每逢三天作一次法,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保管天洪暴病身死。庄夫人同七姨太太,看了她这种动作,莫不信以为实,说仙姑的神通广大,法术无边,额手相庆,以为指日间便可将这眼中钉去掉。哪知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和太太公馆中,新上了一个男仆,名叫祝成。此人当日也入过军籍,在十三镇充当马弁。因为喝酒醉了,耽误一件公事,不曾送到。按营盘的规矩,本应打二百军棍开除,是天洪格外恩厚,只将他开革了,却不曾打他一下。因此,祝成提起李军门来,便感激得五体投地。这一次何仙姑诅咒李天洪,并且暗中作法害他,祝成看在眼中,直气得要疯。便辞了事,到李公馆来报告,自称有机密大事,必须面禀军门。号房上去给他回,正赶上天洪同章兴文在密室中会议要事,听说祝成要面见告密,天洪还记得他,便吩咐传他进来。祝成上来,叩罢头侍立在一旁。天洪和颜悦色地问他什么事。祝成拿眼望着章兴文。天洪笑道:“你自管说,不用避讳,章老爷亦是我的心腹。”祝成这才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天洪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机密事,原来是为这个。好好,自请她去作法,我问心无愧,还怕她的妖术吗?”章兴文在旁答道:“统领宽仁大度,诚不可及。但这事据标下想,妖妇的邪术,还是第二问题。唯有祥呈、张豹两人,处心积虑,必欲将统领置之死地,不惜出此卑劣手段,以偿其愿,实在可恶已极。若不早早下手,难保他不再出别的辣手。莫若乘此机会,宣布他们的罪状。只要本部军士,大家齐心,不愁不能一鼓成功。”天洪想了想,说你这话固然也对,但是十二镇的真意如何,目前尚无十分把握。只要他们不持异议,不拘那一天,全可以起事。祝成暂随你去充当护兵,千万不可露一点形迹。你同他们几位,可急速联络,相机行事。也不可太操切了,要紧要紧。章兴文答应下来。
偏巧过了两天,总督祥呈发出一件公事来,分投十二、十三两镇,是定于某日要在省城会操。其实骨子里边,是要借着会操的机会,收缴十三镇的军械,并逮捕李天洪,这是同张豹预定的计划。张豹利令智昏,还认着十二镇全是他的心腹呢。自接着这一件公事,便兴兴头头地饬知两协,急速动员来省。原来十二镇的人马,只有辎重、工程、马炮各营在省城,其余两协步兵,全分驻在汉阳。蔡大猷和杜公衡两个协统,早被章兴文等说降,只等机会一到,便倒戈举事。偏巧祥呈要调他们来会操,这真是想不到的机会。因此接到公事,连一天也不肯停留,便下动员令,即日开拔来省。何仙姑在江中遇着的船,便是这两协军人。
及至到了省城,大家一会合,没等到第二天会操,当日夜间,便联合在一处,共同起事。可怜祥呈同张豹还在睡梦中。攻总督衙门的是荀文,包围张公馆捉拿张豹的,却是蔡大猷。张豹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会见蔡大猷,说贤弟咱们同事一场,何忍残害我的性命,只求你开一线之路,放我夫妻逃生,所有银钱产业,我情愿尽数献出来,作为买命之资。蔡大猷哼了一声,说你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咱们十二镇中,欠四个月军饷不发。我试问你这些钱,全跑到哪里去了?张豹道:“贤弟,你不要错怪我,军饷不发,全是祥呈一个人吞没了。愚兄为这事,也曾三番五次向他力争,怎奈他执意不发,愚兄也莫可如何啊!”蔡大猷道:“你不用全推在祥呈身上,我试问你这半年工夫,你在汉口汇丰银行存了八十万现款,这不是克扣军饷,是从哪里来的?你想叫我放你夫妻逃生,从此迁居租界,做一世的富翁,何等快乐。你真是痴心妄想,我如今只将你带了去,面见李统领。他若肯放你,我也决不作梗。他不放你,也休来怨我。至于你的夫人,你不必担心,他是庄中堂义女,我是中堂的门生,无论如何,不能难为了她。回头我派几名得力军士,在你公馆看门,无论何人,不能随便进来,这你总可以放心了。”蔡大猷说至此处,庄夫人早从里屋哭着出来,向大猷再三哀求。说贤弟,不看旁人,还要看在先中堂面上,饶了我的丈夫,不要带到李统领那里去了,不怕统领想罚他多少钱,我情愿担保一个也少不了,只求贤弟替遮盖遮盖,保全他的性命,愚姐就感激不尽了。大猷道:“夫人你不要糊涂妄想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托何仙姑用妖术谋害李统领的性命。这件事实在犯了大忌,若非我同杜公衡再三替你求,连夫人也要一同逮捕的。你如今只认万幸,在家里候信吧,不要再替丈夫求了。你自管放心,我虽带了他去,但凡能保全他的性命,我决不能袖手不管。要想私自放他,那可是万万做不到的。”庄夫人听说她的秘密被人泄露了,早吓得粉面焦黄,手足无措,也不敢再替张豹求了,只是叩头求大猷格外关照。大猷答应了,带着张豹同去销差。却派了八名护兵照应张公馆,替他把门,不准旁的军人擅进。
一夜工夫,革命已经成功。章兴文出主意,叫用缓军计,先不要把实在情形报与北京知道。只含糊其辞,仍用祥呈的名义,给中央去了一个电报,只说武汉起了革命军,却被官军立时扑灭,目前正在搜剔余党,办理善后云云。这电报拍出去,所为稳住中央,省得立刻派兵来剿,然后好从从容容布置一切。要不然,驻汉阳的各国领事,一定有电报到北京,夸大其词,反倒叫政府有了预备。果然这个电报出去,摄政王正在用晚膳,领班的内阁大臣恩亲王,拿着这封急电,立刻要面见。太监于得海,是专伺侍候用膳的,听说恩亲王即刻求见,心中不大耐烦,自己出来对恩王发话道:“你老人家,怎这样不晓事?王驾正在用膳,谁敢去惊动他。难道再等一刻,就迟误了不成吗?”恩王也着急道:“于掌案的,你不要抱怨我,若非有了紧急大事,我不会在府里休息,跑来求见什么。你要知道,湖北起了革命党,连省城都快失陷了。这样大事,还能够迟迟等等吗?你快上去回奏,不要再费话了。”于得海听见革命党三字,知道关系重大,不敢再说什么了。立刻跑上去,见了摄政王,贸贸然回道:“恩王即刻求见,说有大事,一刻不能延缓,请示爷见他不见?”摄政王听了,将筷子向桌上拍,骂道:“混账!你没见我正在用膳吗?难道一刻都不等,必得立时见他。”得海挨了骂,吓得跪下回道:“请爷息怒,奴才本不敢回,因为恩王说是湖北出了什么革命党,省城失陷了,奴才想,这样大事,如不即刻回奏,倘然误了军机,谁敢担此重咎。所以才大着胆子,惊了爷的驾,奴才罪该万死。”摄政王听见“革命党”三字,也吓了一愣,饭也顾不得吃了,吩咐于得海,快把恩王引至膳房问话。恩王进来请过安,便将电报呈上。摄政王忙接过来观看,匆匆的也不曾看清楚,便问恩王道:“这样湖北不是已经失了吗?”恩王忙躬身回道:“湖北尚未失陷,电报上说得明白,是革命党勾结十三镇军人起事,幸亏祥呈应变有方,急调十二镇到省城,立时扑灭,幸未蔓延。目前正在办理善后,请示朝廷怎样处置。”载沣听罢,心里略微安静一点,又重新将电报看了一遍,方才看明白了。问恩王道:“依你的主意,怎样处置呢?”恩王道:“这事只有赶紧复一个电,叫祥呈加意防范,然后再下一道旨意,对于此次出力有功的军队,先褒奖一番,并责成尽力保卫地方。再分电各省,从严搜查革命党。如此办去,不知王驾以为如何?”载沣想了想,也只有如此,想不出旁的高明法子来。随答道:“好好,就是这样吧。你急速下去办理好了。”恩王退下来,同余双仁、拉同,又斟酌了一番,然后分投复电下旨。
余双仁是一位有阅历的老官僚。他看了这个电报,便知道内中不妥。对恩王道:“这事据晚生看,恐怕湖北的形势不能这样简单。果然是革命党勾结军队,扑灭也不能如是之易。王爷总是加细探访一番,别等到临时措手不及。”恩王一想,这话很对,便问余双仁向何处探访呢?双仁笑道:“这事讲不得叫外人耻笑了。王爷只向使馆中一问,便可知道详细情形。”恩王道:“这样大事,我们自己不知道,反倒要向外人打听,面子上太难为情了。”恩王才说到这里,忽然茶房上来回道:“外务部尚书周大人,说有要事,面见王爷中堂。”余双仁一听,笑道:“好了好了。”原来这位外务部尚书姓周名福来,是广东人。当年曾文正遣派留学生到英国去求学,这周福来才十几岁,他居然肯应募前往。总算是少年有志,自到英国后,他的学业倒是很有进步。只有一宗毛病,因为他正在血气未定之时,到了英国伦敦,那样繁华地方,虽没有妓院,可是暗娼却非常多。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英国的皇上维多利亚是一个女子,所以尊重女子的人格,不准民间开设娼寮妓馆。但是明的虽然禁止了,暗的却禁止不了,闹得遍地全是暗娼,警察也不干涉。所为英国原是以商立国,各国来伦敦做生意的,多半没有家眷,如果将暗娼禁止了,商业上便不免要受影响。而且这一笔大利,本地人也无从获得。所以不但不禁,暗地还实行保护。可有一样不好,既是暗的,所有查验种种手续,也一律免除了,因此花柳病非常之多。周福来正在青年,不知深浅,在暗娼中买了一身的病。后来虽然治好了,可是留下一种毛病,鼻孔里总流臭水,无论用什么药,也堵塞不住。闹得同学师友,全躲着他不敢亲近。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烂鼻头,将周福来三字,改作周癞。他自从得过这病,由愧而生愤,此后屏绝外务,苦志用功,毕业时居然考列最优。回国之后,很蒙当道垂青,派在各国事务衙门,办事多年。后来又简派驻英参赞,后来又代理公使,简放驻美公使,官运亨通。及至庚子年后,创立外务部,又调他为外务部右丞,署理外务部侍郎。宣统三年,又升授外务部尚书。北京各使馆,因为他是外交界老资格的,面子上倒也得尊重他。只因他那鼻孔中老流臭水,所以每逢宴会,只要有他在座,外人总是躲着不肯去。他自己知道这个原因,也倒识趣,逢是外部宴会,便叫左右侍郎代做主人,他总不肯出面。因此各公使全说他好,每逢有什么小小的交涉,都肯表示让步。所以摄政王载沣,很夸他是一个能员。
这一次他忽然到内阁来,求见王大臣,余双仁料到他是因为湖北的事情,得到什么紧要消息。故此说好好,吩咐茶房,快请周大人里面坐。少时福来进来,向恩王余拉请过安,大家让他坐下谈话。福来很现出来一种惊慌的神气,坐不安站不宁,突然问恩王道:“湖北省城已经失陷了,王爷可晓得吗?”恩王被这一问,也吓得变颜变色,吞吞吐吐地答道:“湖北的事情,内阁已经接着电报,可是失陷的话,电报上不曾说明。你这消息,可是从哪里得来的?”福来道:“东西洋各报纸已经全登载了,还用打听消息去吗?”说罢从袖中拿出两份报来,一份是英文的,一份是日文的。并将自己翻出来的两张汉文译稿,也随着一并呈与恩王余拉观看。三人轮流看了一遍,俱都慌得手足无措。恩王道:“历来革命党起事,没有一次成功的,怎样这回,竟会把武汉占领了呢?”福来道:“王爷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革命党起事,不过仅仅数十名党人,既没有利器,又没有接应,当然是不能成功。这一回,有两镇军队俱都加入其内,声势浩大,武汉地方,当然唾手而得,哪能跟从前做比呢?”恩王点点头说:“你的话诚然有理。但是就这样由着他们造反不成?必须想个急法子,将他们扑灭,省得再向他省蔓延才好呢。”拉同道:“据晚生看,最好先调禁卫军全队出发,一直开往汉口,正式征讨,不愁不能一鼓荡平。印长的军事学,在全国属第一的。冯国华也是能征惯战的骁将。他们只要去了,这事便容易解决。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恩王道:“好好,你这法子好极了。我这就上去同监国说,今天就下旨意,派他们出征。”余双仁旁边,只低着头一声也不响。大家散了,双仁却不回宅,一直到印长宅中,又用电话约了冯国华前来,三人在密室中,也不知会议了什么事,双仁方才回宅。恩王上去见载沣,将武汉失陷的话,从实说了,又献策速调禁卫军前往征讨,载沣准了,即刻下旨意,派印长为钦差大臣,冯国华为总司令,叫他们即刻动员。
旨意下来,印冯两人却按兵不动。一同去见恩王,说:“我们担任不了这重大责任。如今这武汉的声势很大,而且南方各省,也多有群起响应的,纵然能将武汉平灭,区区禁卫军一万余人,也不能分顾各省。再说我们全部开走,这京师根本重地,倘然有一个风吹草动,岂不更加危险。这事还要请王爷三思而行。”恩王见他们推脱不肯去,心中益发急了。说:“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难道就看着大清朝的天下,葬送在革命党手里不成?”印长道:“王爷不要着急,我们并不是不去,是要请王爷主持,得再派一位声望素著的知兵大员,在上面指挥监督,这件事才有把握。要空空叫我两人去,我们是担不了这大责任的。”恩王一听这话里有话,忙问道:“你们说声望素著的知兵大员,到底是谁呢?只要有这个人,我立时就保荐他,决不游移的。你们不妨实说。”印长道:“我们意中哪有这样人呢,王爷秉国钧调鼎鼐三十余年,所有全国人才,哪个不是你老人家的门生故吏,还用我们推荐吗?只要你老人家平心静气,化除成见一想,自然有这样人才出来效力。不要说革命党不足为虑,无论什么大问题,也解决得了。”恩王不假思索地答道:“要论目前够这种资格的,只有项子城一个人。难道我心里不明白吗?”印长道:“王爷既然明白,遇着这样盘根错节之时,为什么不求利器呢?”冯国华也随着说道:“王爷真有知人之明,不愧是救时的贤宰相,这时候如果起用项宫保,末将敢下一句断语,不出一个月,湖北的事,便能露散风消,用不着王爷忧虑。”印冯两人一唱一和,说得王爷点头叹息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为起用项宫保的事,本爵不知碰了多少次钉子。在监国那一面,却没有不好说的,独隆裕皇太后,持之甚坚。更兼善辅铁木贤一干人,同他作对,硬说项子城是曹操、刘裕一流,如果起用他,将来得了志,一定篡位,圣清三百年的江山社稷,定葬送在他手里。他们在监国面前,便倡言无忌。我每逢一张口,说项子城好,他们便气势汹汹的,同我顶撞。你们二位想,似这样叫我如何张口呢?”印长笑道:“王爷太忠厚了。善辅是个小孩子,铁木贤并无知识,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呢?当此国家存亡危急之时,就是皇太后,也得要摒除成见。难道因为一点私嫌,便把祖宗的江山社稷也随着牺牲了不成。王爷若不乘机力争,更待何时?”恩王道:“这样你们先下去,听我的信吧。”印长、冯国华答应一声是,便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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