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有银子了?也亏你能想得出来。往好说,上边压根不会与你;往坏说,上边吃不准还正打着你的主意呢,这些你想过没有?”
中秋节后,天便没有一日晴好,时而细雨绵绵,时而豪雨如注。地处东安门外冰盏胡同的贤良寺,由当年的怡贤亲王的宅第改建而成,建筑恢弘,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凄风冷雨中,虽给人一种萧瑟之感,却亦别有一番情趣。
这日申时,凄风冷雨中,一队络车缓缓行了过来,几十名军士簇拥着顶绿呢官轿。轿旁一人,三十五六年纪,四方国字脸上两道浓黑的卧蚕眉微微上挑,露在油衣外的黑辫直垂到腰间,慢慢地摆动着,滴着水。他骑在马上,双目直视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便是北洋水师定远舰管带刘步蟾。
见已抵门前,刘步蟾下马上前,向着绿呢官轿中昏昏欲睡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拱手道:“大人,到地方了。”
“唔?”李鸿章支吾了声,掀窗帘,这方察觉已到了地方,遂呵腰出轿。风雨袭来,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刘步蟾见状,忙解了身上油衣给披上。此时早有军士叩开了门,李鸿章径偕刘步蟾沿抄手游廊逶迤东行。甫至尽头,管事已闻得消息迎了出来:“卑职给大人请安。先时接消息说大人明儿辰时方可进京,不想这时便到了。快,给老爷和刘大人熬碗参汤先送进来。”
说话间已至后院卧房,屋里不知何时已生了炉子,进屋来,李鸿章只觉身子骨暖烘烘舒畅了许多。更衣复喝了碗参汤,李鸿章懒洋洋地斜躺在椅子上,这方扫眼眉头紧锁的刘步蟾,道:“怎的,这一路上还想着呢?”
“是。”刘步蟾亦已换了衣裳,只那参汤却点滴未进,“卑职总以为大人此次太……太草率了些。我水师缺银子,尽可向朝廷开口,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卑职相信老佛爷总会拨银子与咱们的。如此虽时日许会长些,但却稳妥。想借阅兵来使老佛爷壮我水师,实在……实在有些冒险,卑职担心会弄巧成拙,反被老佛爷将咱剩的那些银子挪了去。”“我也知这样不把稳的。只眼下老佛爷心思全在园子上,又怎会轻易答应?日夷大肆扩军,若一旦犯我天朝,到时咱怎生应付?只怕现下这些舰只也难保呐!”李鸿章苦笑了声,无奈道,“时不我与,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虽冒险些,却也有一线希望。至于那笔利钱,存在洋行里,只你我几人知道,又怎生会泄了出去?”说着,他移眼管事问道,“可曾见过七爷?”
“卑职接大人书信后便去过多次了。”管事眉头微皱,“只每次都没进门便被挡了回来。听说是七爷身子染恙,万岁爷谕旨非军机任谁人也不与引见。”
李鸿章忽地坐直了身子:“七爷患的什么病?”
“不清楚。只据情形看,似乎不轻。”
李鸿章仿佛电击般身子颤了下,复无力地躺倒在椅子上。一时间屋内静寂得针落地都听得见,唯闻自鸣钟不甘寂寞的沙沙作响声和枯树黄叶被冷风吹打发出的瑟瑟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李鸿章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如此可怎生是好?”
“大人,依卑职意思,不如我们明日便离京返津,上头若问起,便说——”
“说什么?!折子已递上去,岂有撤下来的道理?亏你跟了我这多时日!”李鸿章冷责了句,心里只觉塞了团破棉絮般烦躁不安,再也坐将不住,起身脚步囊囊踱着快步,却总也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儿。
刘步蟾卧蚕眉紧锁,沉思了会儿,复开口道:“七爷督着海军衙门,心自向着咱们,若他去那再好不过。只——大人,依卑职意思,眼下最紧要的是能见到七爷,看情形究竟如何,即便见不着,也该探个准信,再思对策。”李鸿章点了点头:“对,我这便去六爷府。”说着,他扫了眼那管事,“你再去七爷那边,说我已抵京,有要事求见,一有消息马上到六爷府告诉我。”
“嗻。”
至大翔胡同鉴园,已是酉牌时分。因着熟客,不用通禀吴义便导了李鸿章进来。过银安殿沿甬道逶迤前行至月洞门,复折而向西,不大工夫便至书房。吴义犹豫了下,正欲开口说话,不想李鸿章已径自急步踱了进去,打千儿躬身道:“卑职李鸿章给六爷请安了。”
“哟,少荃呀。你几时回的京?”奕怔怔地站在窗前,闻声转身脸带一丝笑容道,“来来,快坐着。”李鸿章拿捏着身子坐了,干咳两声答道:“卑职这刚抵京时间不长。六爷一向身子骨可好?”
奕端杯呷了口奶子,轻吁口气望着李鸿章道:“我这算是马马虎虎吧。可去了你七爷那边?”“还没呢。”李鸿章正寻思着如何开口问话,闻听便道,“卑职方一进京便闻得七爷有恙在身,非军机任谁也不见,不知七爷他究的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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