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冰河解冻,草木萌芽;宁古塔一年好景刚开始时,接到李鼎的信,李煦原拟死罪,朱笔改为“从宽免死,发乌拉打牲。”
信中附了几页“宫门抄”,查嗣庭大逆不道一案,亦已有了结果。上谕中说,刑部议奏:“除各轻罪不议外,查律内大逆不道者凌迟处死;其祖父、子孙、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斩。十五岁以下及正犯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给付功臣家为奴;正犯财产入官。今查嗣庭已经病故,应戮尸枭示。”
原来查嗣庭瘐毙狱中了!不知是凌虐致死,还是杀之灭口怕公开审问时,他会透露许多在内廷所看到、听到的秘密?李绅心想,查嗣庭这一死,对隆科多来说,应该是好事;因为死无对证,亦可望从宽发落了。
再看刑部所议查嗣庭家属的罪名,除了长子查克上病故免议外,应斩立决的有五个人:两兄查慎行、查嗣锳;一子查云;两侄查克念、查基。此外子侄在十五岁以下的,还有五个,给功臣家为奴。
向例刑部议罪从严,留下让皇帝开恩的余地,这一次的上谕中说:“查嗣庭之子改为应斩,秋后处决。查慎行年已老迈,且居家日久。南北相隔径远,查嗣庭恶乱之事,伊实无由得知;查慎行父子俱从宽免治罪,释放回籍。查嗣庭之胞兄查嗣锳,胞侄查基,从宽免流三千里。案内拟给付功臣为奴之各犯,亦着流三千里。”
李鼎特为详告查嗣庭一案的缘故是,查家亲属的流三千里,所去的地方不同。充军的罪名,如果只说流若干里,发遣何处的权,操在刑部司官手里;只要以京师为起点,扣足里程,则天南地北,无所不可。这一次刑部司官,认为查嗣锳父子充军,是受牵累,不免冤枉,将来或有“赐环”的可能,如果道路不甚艰难,回乡也方便些,所以判了查嗣锳、查基发遣陕西。至于查嗣庭的妻妾媳女以及三个幼子,则今生今世,恐难生入玉门;流放关外,谋生倒比贫脊的陕西还容易些,因而将他们充军到乌拉打牲。
发道日期相近;流放地方相同,所以两家决定同行;李鼎已向本旗请了假,送父到达戍所,也许请当地都统出奏,容他侍父送终。他又报告行期,定在三月初;预计六月中可以到船厂——吉林省城;要求李绅届期迎接照应。
“乌拉打牲在那里?”魏大姊问说。
“在船厂以北。”李绅计算日期:“这里到船厂要走二十天;今天是浴佛节,我在家还可以待一个半月。”
“你看,我要不要陪你去?”
“我又何必要你陪?”
“也不是陪你。我是说,理当去看看叔太爷,看有什么可以照应的;那才是做晚辈的道理。”
“你如果有这个心,我倒有个想法,索性移家到船厂,去就观二爷的幕。照应老叔还在其次;我想在小鼎身上下点工夫,好歹要让他走上一条正路。不然稂不稂,莠不莠,行年三十,一事无成,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这——。”魏大姊实在舍不得宁古塔;沉吟着说,“这,咱们再琢磨、琢磨。”
从这天起,夫妇俩一有空,便谈移家之事;经不住李绅的软语相磨,魏大姊终于松了口。接下来,便是李绅向白希去软磨;由于去志甚坚,白希亦不能不很勉强同意。
李、查两家结成患难之交,是出于查慎行的绾合。查慎行久为先帝的文学侍从之臣;李煦不但因为修“佩文韵府”,刻“全唐诗”的缘故,跟他很熟,而且因为先帝对查慎行极其看重,李煦对他也格外尊敬。查慎行辞官回里时,李煦虽已过了最绚烂的几年,渐形式微;但岁时令节,不忘馈遗。及至李煦抄家,音问断绝了好几年;不想忽又无端邂逅,只是相见在刑部监狱,且都是部议死罪的钦命要犯!古稀以外的一双白头老翁,居然还有这么同在难中的数月盘桓,是在欲哭无泪的荆天棘地中,唯一的安慰。
两家的案子,先后定谳;李煦先出狱,正在打点上路时,查慎行也亦已蒙恩释放。他当天就来看李煦,一面话别;一面重托李煦,照应查嗣庭的眷口。李煦虽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之感,但还是慨然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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