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的祖籍一说是山东,一说是河北。实际上,他祖上是山东人,后迁到河北河间府。他的祖父叫张永贵,种地的农民。老头儿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可在清朝末年,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种地的农民没法过,只靠春种秋收土里刨食,连肚子都填不饱。咋办呢?后来一打听,有人跟他说:“你闯关东吧。关东大地人口稀少,土地肥沃,来钱的道儿很多,咱们的很多乡亲都去了,都混得不错。”老头儿一听,好吧,树挪死,人挪活,就推车挑担,带着儿子张有财走上“闯关东”的艰难历程。“关东”是满清政府的“龙兴之地”,自从清朝入关之后,根本不允许汉人移民。但是进入近代以来,俄、日等外部势力强势介入,爱新觉罗的老祖宗们在地下也慢慢没了清静之日,与其拱手让与外人,不如满足内地失地百姓的愿望,及时填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兴许可以制衡列强,迎来中兴之日。
但对于寻求活路的草民来说,“闯关东”说起来容易,闯起来太难。两眼一抹黑,投谁去啊,只能是瞎撞。半年以后,张永贵父子找了个落脚的地儿——海城县(今辽宁省海城市),在小县城的西关外小洼子村落了户。这地方还不错,地有的是。父子租了几亩薄田,搭个马架子,一家人安顿下来,先天条件确实比关内强了不少。可是只靠种地,仍然不行,好在张永贵有木匠活的手艺,打个箱子柜子、桌椅板凳不在话下,乔迁喜事收拾个门窗,遇上白事打个棺材,临时拾掇个车棚,这些都会。所以农闲时候张永贵就到村庄镇店去做活挣钱,农忙时再回来收成。老头儿这么一忙活,几年之后光景就变了些,手头有点儿积蓄了,这算是老张家为家族攒下的第一桶金。张永贵用辛苦钱买了十亩地,盖了三间房,鸡鸭鹅狗猪也都养上了,小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有财眼看也成人了,张永贵托了个保媒的,给儿子娶了当地一个姓邵的姑娘,结婚之后邵氏生了个闺女。但不久,邵氏百病缠身,竟然死了。没个女人日子没法过,老人又托媒人又花钱,在小黑山二道沟找了老王家的姑娘,挑良辰择吉日,小夫妻成了亲,又过上日子了。王氏是个贤内助,不但贤惠,而且活计也好。给张有财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取名张作泰,二儿子叫张作福,三儿子是张作霖。按照辽宁人当地的习惯,小儿子都叫老疙瘩,所以张作霖又叫张老疙瘩。
本来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张有财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开始帮他爹种地、干活,时间长了有点儿富余钱了,就不走正道了。那个时候,遍地都是赌局。张有财背着他爹,经常出入赌场,老想捞点儿外快,十个赌九个输,能赢得来吗?慢慢地张有财就把这个家业给造得七零八落。他爹气得骂他:“有财呀,败家子,你哪是我儿啊,你是冤家啊!”爷俩儿没少干仗。到头来,张有财愣是把他爹活活给气死了。老头儿去世,张有财眼泪瓣都没掉,心里还高兴呢:“哼,早该死,省得有人管我,现在剩我一个人了,一家之主,想干什么干什么,谁也管不了我了!”爹都管不住,媳妇儿更是管不了,张有财是无恃无恐,把钱揣在腰包里头,大摇大摆地进出赌局,身上带多少钱就送进去多少钱,直接就成赌棍了。有时候输打赢要,蛮不讲理,耍胳膊根儿拉破头。很多人都怕他,因为他是个臭无赖。可时间长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有一次在宝局,张有财遭遇一个叫兰二混子的,碰巧了也是个无赖,满身都是刺,在赌的过程中输给张有财十两银子,当时没钱,讲明白欠账,过几天给。可拖来拖去,拖到年根儿了,钱也没给。张有财一琢磨,十两银子那是钱哪,我过不去年关了,这钱得要。见头也要,见尾也要。可这兰二混子软磨硬泡就是不给,把张有财气急了,买了把杀猪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飞快,用布裹上,把刀插在腰上。心说我再见到你,不给我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拼了!
冤家路窄,快过年了,正好这两人在河滩碰着了,兰二混子正往前走的时候,张有财一眼看见他:“站住。”
“唉,我当谁呢,张大哥,有事?”
“有事,你装他妈什么大瓣蒜!欠我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
“那能黄得了吗?大哥,容期缓限,兄弟手头也挺紧张。这么办,初五之前我肯定给,包括利钱,您看怎么样?缓兄弟一步。”
“不行,今天给钱不给钱吧?你要说不给,你看这是什么?”“噌”,张有财把刀子拽出来了。
“唉,别胡来啊。人命关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你可不兴胡来。”
“你不给钱我就捅了你……”话没说完,张有财上去就是一刀,敢情兰二混子还有两下子,平常净干仗了,一看刀子来了,往旁边一闪,刀子走空了,他一伸手,把张有财的腕子抓住了,往怀里一带,底下抬起来就是一脚。
“啊……”只听得张有财一声惨叫。
兰二混子那一脚,寻思把张有财蹬一个坐蹲,然后转身就跑。哪知道这一脚使的劲太大了,正好蹬到裆里头,“咔嚓”一下,就见张有财叫过之后刀子落地,翻身栽倒,双手捂着肚子,在河滩上就骨碌开了,时间不长,腿一蹬,没气了。
兰二混子一看,心里害怕了:“我的妈,死了,这要打了官司,我得掉脑袋。”他看看没人发现,跑吧。就这样张有财死在这河滩上了,五天都没人发现,大冬天的,都冻成冰棍了,谁没事上这儿来?后来被一个路过这儿的老头儿发现了,认出之后,赶紧到他们家报信儿。他媳妇儿一听,五雷轰顶,怪不得好几天没回来,以为他不定跑哪儿赌去了,闹了半天他死了。领着孩子到河滩一看,当时就昏过去了。街坊邻居也来了不少,大家苦劝,抢救,怎么办?找凶手,哪儿找去?知道谁干的?就这样,吃个哑巴亏,买了个“狗碰”(穷人买不起大棺材,买薄皮儿棺材,拿钉子钉钉,把人装里头,碰到野狗、疯狗要拽死尸的时候,拿脑袋一碰,哗啦,那棺材就散架子了,“狗碰”之名由此而来)给装殓了,挖了个坑,就埋到河滩边上了。
这个事后来还引起不少笑话。张作霖后来发迹,做了大帅,了不起。有的人就出来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张作霖发迹了吗?他爹埋那地方好啊,河滩边上,那是龙穴啊,那是埋真龙天子的地方,给他爹埋那儿了,他们家能不发迹吗?真是,我爹怎么没叫人踢死埋到龙穴呢!”——还有这样的货呢。
王氏领着孩子回家了,怎么过?不管自己的男人争不争气,毕竟是一户人家,还指着他挣俩钱。他不在了,喝西北风啊。一家人哭得昏天暗地,这日子太难了,实在不行,就得指望这仨孩子。大儿子张作泰是个窝囊废,挺大眼皮,要看人得用手撩着眼皮,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二儿子张作福跟他爹一个样,一说话就一个谎,出入赌局,偷偷摸摸,什么坏事都干,经常夜不归宿,也指不上。要说能指上的就这个老疙瘩。张作霖从小就心重,老陪着他娘,他娘一看怎么办呢,给他找点儿出路吧,也没钱供孩子念书,就让他做小买卖。张作霖当过货郎卖零碎,还卖过包子。有时候那包子蒸得也不好吃,没人要,张作霖卖着卖着嗓子都喊破了,一看没人要,也饿了,干脆自己吃吧。天天包子卖不出去,他就自己吃。他娘一看,还不如不做这买卖,不够他吃的。实在不行了,带着孩子回娘家吧。到了小黑山二道沟,见到爹娘一哭,当爹娘的都疼儿女,一看女儿命苦,在家待着吧,管吃管喝。老人行,但是兄嫂可不容,兄嫂一看,这干吗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领着这么些人回来我们供得起吗?本来我们日子勉强对付,你这一来我们的日子完了,一落千丈。摔盆,摔碗,骂闲杂,说风凉话。王氏终日以泪洗面,没法过了。怎么办?要自杀。幸亏邻居有个老太太挺好,唠闲嗑就说:“咳,算了吧,人这一辈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又不老,找个人家不就得了,你要乐意的话我给你保保媒。咱们那个路口二道沟那儿有一个吴兽医,叫吴老二,技术还挺好,日子过得挺富裕,乐意的话我给你保保媒,他原来那媳妇儿两年前就死了,还没儿没女。”一开始王氏不愿意,抹不开面儿,后来也就愿意了。挑良辰择吉日,夫妻拜了花堂。过了门去,吴兽医心地良善,对这几个孩子视如己出,当亲孩子一样疼爱,特别是喜欢张老疙瘩。张作霖个儿不高,眼睛有神儿,特别聪明,谁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啊?夫妻一商议,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得念书,人没知识不行。生活环境虽然艰苦一些,但得想方设法供老疙瘩上学。托出人来,补了个名字,交了学费,老疙瘩上学了。但这张作霖干什么都有兴趣,就是不爱念书,往那儿一坐,老师一讲课,他脑仁疼。怎么办呢?逃学。经常早上起来吃完饭走了,没上学校,却跑到树根儿底下听书去了。他那个乡有个说书先生,姓耿,没事在大树底下招一伙人在那儿说大鼓书。张作霖拎着书包挤进去,往前边一蹲,听得是津津有味。什么《瓦岗传》《秦叔宝》《程咬金》《水泊梁山》,越听越爱听。等到快放学的时候,夹书包回家了。
家里一问,张作霖说:“啊,上学了。”
总不来学校,学校能不找吗?这孩子怎么不来了呢,学费白交了。到家里这一说,他这后爹生气了,把张作霖叫到眼前:“老疙瘩,你怎么不学好啊?你放着书不念,你还撒谎,你一点儿都不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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