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晚上,阿盖终于接到了段功书信,一时不知何感,倏而悲,倏而喜,倏而悟,倏而迷,犹豫许久,才移近灯前,要拆信开观看,刚掏出信来,泪珠已是扑簌簌滚落。拭了几遍眼泪,停了半晌,叹了几声,却始终不敢展开信来。
自段功不辞而别后,阿盖终日怅然若失,愁风愁水,娇容日益憔悴,失去了往日桃花颜色。原本热热闹闹的忠爱宫,随着大理诸人的一夜撤离,变得清冷了许多。她知道丈夫不会再回来了,不然他带来的人中不会只剩下一个伽罗。就连伽罗也不愿意说谎话来安慰她,只劝她该去大理看看段功,可是她父王是决计不会放她离开的,她确实如她兄长的小妾李芳树一般,被丈夫抛弃了。如此如同怨妇一般,每日再见到那些兰花时,心中也是充满了怔忡和恐慌的情绪,习惯了有段功睡在身边,再孤枕独眠时,仿佛睡在冰窖之中,这才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
那一日晚上,阿盖终于接到了段功书信,一时不知何感,倏而悲,倏而喜,倏而悟,倏而迷,犹豫许久,才移近灯前,要拆信开观看,刚掏出信来,泪珠已是扑簌簌滚落。拭了几遍眼泪,停了半晌,叹了几声,却始终不敢展开信来。
一旁伽罗忍不住笑道:“公主,你为了这封信,天天望着想着。等到了信来,怎么又这般苦恼?”阿盖听说,这才展开,看到一半,惊呼一声,红晕浮上脸庞,看到信末,这才将信抱在胸前,嘴角漾起微笑来。
伽罗忙问道:“信苴信里说些什么?”阿盖道:“阿奴就要回来了!”伽罗道:“当真?”阿盖道:“当真。嗯,我得赶紧去告诉父王、母后。”
眼见阿盖飞一般地奔出阁楼,伽罗仍是不能相信,她实在有些想不通,段功刚得一个儿子,才不过几个月,为何又要抛家弃子地回来中庆?他难道不知道梁王恨他入骨么?还险些杀了她。她都已经将这些告诉马文铭,请他写在发往大理的公文中了呀。
不仅伽罗大为意外,段功在梁王寿宴当日重回中庆着实令所有知情人吃了一惊,当然也有许多人自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比如阿盖,比如行省的马文铭父子。孛罗虽然余怒未消,然段功亲自来向他拜寿谢罪,告知当日原配夫人高兰命悬一线,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尤其段功将当日行宫高潜中毒案真实情形坦然相告,极出孛罗意料,翁婿二人遂和好如初。
段功随即命人献上寿礼,原是一匹淡黄色的大理马,仅四尺高,耳朵仅人的指头大,眼睛有如铜铃。大理马驰名天下,孛罗见那马虽小,但料来段功所送绝非凡物,上马一试,刚勒缰绳,便飞奔吐电,当即爱若至宝。
转眼已是夏季。天下大事,风云激荡,时势也在飞速发展着。元朝内部继续内讧,河南王王保保与关中李思齐、张良弼等元军将领大打出手。朱元璋却趁机崛起,不仅占领了之前陈友谅所属地,而且接连打败张士诚,夺取了大量地盘,成为中原实力最雄厚的一支力量。割据四川的夏主明玉珍在入夏时病死,时年三十五岁,据说临死前犹叹息“今元虏未逐,中华未复”,死得极不甘心。其幼子明昇继位,因明昇还是个幼童,朝政遂被权臣把持,夏国内部立即爆发了激烈的权力斗争。梁王有意趁夏国内乱之机进兵四川,一举收复蜀中,但行省平章段功、马哈只均不同意,两方争论过好几次,难免又闹出些不愉快来。
这日一早,伽罗被叫去为梁王爱妾泉银淑诊治病情,刚从后宫出来,正遇到杨宝和高浪四处找她,知道他二人本该跟在段功身边当值,问道:“是信苴找我有事么?”高浪神秘一笑,道:“不是。走,带你去个地方。”三人骑马一道出了南门,往东而去。
中庆城有个特殊之处,城内有五华山、螺峰山、祖遍山和菜海子,号称“三山一海”,占据了不少面积,各色衙门、官办机构又占据了一半土地,因而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自南门崇政门起,一直到银棱河大德桥,商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人烟之众,远胜城内。杨宝三人经常陪梁王、段功夫妇去城东五里地的觉照寺听经,对这条商业大路极为熟悉。
这银棱河及东面的金棱河均是大理国时人工开凿,引盘龙江之水。昔日大理皇帝段素兴好拈花寻柳,即位后不理国政,常年游山玩水,特意在盘龙江西边挖河引水,修建金银二堤,选取三百美女在堤上,日夜游玩取乐。又在跨银棱河的大德桥与跨金棱河的通济桥上种满黄花,劳民伤财,被史家称为败国之君。而今堤坝再无昔日旖旎风情,只有大德、通济二桥古风犹存。
伽罗耐不住好奇,问道:“到底要去哪里?是去觉照寺么?”高浪、杨宝均笑而不答,带着她来到银棱河旁的沙朗酒肆。这家酒肆不大,却是白族人所开,做的饵十分地道,极有大理风味,他们来过多次,很是熟悉。
伽罗道:“你们今日不是当值么?还敢私自出来饮酒,被施宗羽仪长知道可不得了。”杨宝一笑,指着临窗一桌的白衣少女道:“你看那是谁?”那少女闻声回头,取下头上的次工来,伽罗欢呼一声,道:“宝姬,你何时来了这里?”
那少女正是段功之女段僧奴,她暗中来了中庆,却不愿意去见另娶新欢的父亲,更不愿意见到那个曾与她姊妹相称、现今却成为她庶母的阿盖,只叫人暗中通知了杨宝和高浪。四人重新相见,悲喜交加,叙了一大堆话后,段僧奴终于还是迟疑问道:“我阿爹……他可还好?”杨宝道:“信苴一切都好。自从信苴入主云南行省后,广行德政,带来许多变化,百姓们都称赞他呢。”段僧奴道:“我早知道阿爹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得好。”又道,“还有呢?”
伽罗知道她其实想问段功与阿盖是否和睦,可如果照直说信苴与公主情投意合、相亲相爱,不是一样要伤她的心么?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杨宝忽指着窗外道:“你们看那人背影,像不像张希矫大将军?”高浪道:“你看花眼了吧?张希矫将军不是已经被流放到你爹的地盘了么?信苴发了狠话,永远不再起用他。他如今是囚徒身份,被羁管在军中服苦役,怎么可能来到中庆?”
段僧奴素来维护杨宝,忙道:“那也不一定,我适才等你们的时候,还看见了施宗羽仪长从桥上过了呢。”扭头看了一眼,见杨宝所指那人背影确实极像张希矫,可脚下虚浮,趔趔趄趄,分明是个醉汉,笑道:“还真是杨宝花眼了。”
高浪又道,“信苴也真是奇怪,一点小事便大做文章,他连无依禅师都可以赦免,为什么不能饶恕张将军?”杨宝见段僧奴在场,怕她难堪,也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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