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宗与田令孜的关系,有两个阶段的变化。从做晋王到逃离长安到成都的时期,僖宗不理政事,专心玩耍。而田令孜一方面极力奉承皇帝,一方面把持朝政。二人并不冲突,所以相处融洽。僖宗因为对田令孜的依赖,尊称其为“尚父”。到了成都后,僖宗在山河破碎的惊醒下,有心开始处理朝政。而田令孜依旧将皇帝视为掌中玩物,甚至连表面的尊重都没有了,从而导致僖宗对他不满。
一、僖宗与田令孜:从阿父到对手
公元880年十二月初五,僖宗逃离长安,完全丧失了帝国皇帝的尊严。而尤其可笑的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僖宗跑得比谁都快,马不停蹄,昼夜狂奔,丝毫不觉得疲惫。以致大多数随从人员都跟不上,被皇帝远远落下。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僖宗马术特别好,而是因为他生怕黄巢军追上来。堂堂大唐天子,惊恐到如此地步,内心的空虚由此可见一斑。
僖宗先是奔逃到骆谷。唐凤翔节度使(镇岐州雍县,今陕西凤翔县)郑畋闻讯赶来拜谒,并请求僖宗留驻在凤翔。僖宗此时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凤翔离长安太近,还是不够安全,依旧坚持要去成都。僖宗临行前,还不忘摆出皇帝的威风,勉励郑畋说:“你就留在这里,东拒贼军的兵锋,西向招抚诸蕃族,纠合邻道的军队,尽最大努力建立丰功伟业。”
郑畋,字台文,荥阳(今属河南)人。史载郑畋“聪悟绝伦,文章秀发”,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进士及第,当时郑畋年仅十八,可谓是年轻有为。然而,此时朝廷政治混乱,党争不已,郑畋一直在藩镇任幕府,相当师爷之类的人物,郁郁不得志。咸通五年(864年),年近不惑的郑畋入朝为虞部员外郎,算是当上了京官。过了五年,升为刑部员外郎。之后,郑畋的运气似乎开始好转了,不久后就得到了宰相刘赡的赏识,推荐他任翰林学士,从此得以亲近天子。这时候的天子是懿宗李漼(僖宗之父)。郑畋本来想好好大干一场,施展才华,能够建功立业,但很快就出了历史上有名的同昌公主案。
同昌公主为懿宗爱女,嫁给韦保衡不久后病死。懿宗痛失爱女,迁怒于医官,下令杀翰林院医官韩宗劭等二十余人。宰相刘赡上书直谏,惹怒了懿宗,被罢去宰相,贬为荆南节度使。郑畋一直认为刘赡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因此替刘赡大说好话,结果也同样惹毛了懿宗,被贬为梧州刺史。
僖宗即位后,召回了郑畋。不久,郑畋以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当上了宰相。一生政治生涯达到了顶峰,郑畋可算是扬眉吐气。这时候,他有个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当时有余杭人罗隐,擅长咏史作诗,不过非常自负,恃才傲物,为京城公卿所恶,所以六举不第。郑畋爱惜罗隐的才华,有时候也稍微接济他一下。郑畋之女很喜欢读罗隐的诗,经常诵读。郑畋以为女儿爱慕罗隐,便想成全女儿的心意,为他们做媒,于是在府中宴请罗隐,让女儿在帘后悄悄观察。这一看,郑畋之女的热情全没有了。原来罗隐长相十分丑陋,惨不忍睹。自此,郑畋之女对罗隐深为厌恶,也不再念他的诗。郑畋倒也开明,没有勉强女儿。事见《旧五代史·卷二十四·罗隐传》。
郑畋拜相后,并没有当成太平宰相。他当上宰相一年后,即乾符二年(875年),王仙芝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爆发。三年后,黄巢成长为农民军中最大的势力,一时间天下为之侧目。唐朝廷在对农民军是剿是抚的问题上一直有争议,而郑畋是坚决的主战派,在用兵方略上与另一宰相卢携(即潼关失守后喝毒药自杀的那位)意见不同,二人经常吵得面红耳赤。而郑畋因为僖宗总是听从卢携的建议,很不高兴,几次提出要辞职,有点要挟皇帝的意思。不过,当时郑畋在朝野上下名声很好,器量弘恕,能以德报怨。加上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文学优深,神采如玉,极有宰相的气质。何况此时天下多事,正是用人之际,僖宗虽然不满意郑畋动不动就以辞职相要挟,但也没有同意。
乾符五年(878年)五月初一,两位宰相又因为政见不同开始争执。卢携在内依恃着宦官田令孜的势力,在外倚靠高骈的军事力量,专制朝政惯了,见不得不同意见。然而,郑畋口才要好一些,言语中占了上风。卢携勃然大怒,拂衣而起,结果衣袖浸入桌上的砚台,染上了墨汁。卢携怒上加怒,当场将砚台摔得粉碎,完全丧失了宰相的风度。僖宗知道后,很不高兴地说:“大臣相诟,何以表仪四海?”(《旧唐书·卷一百七十八·郑畋传》)意思是说,大臣们互相吵架,怎么能成为四海的表率呢?第二天,郑畋、卢携都被罢相。郑畋之后当了凤翔节度使,而卢携因为推荐高骈出战黄巢,打了几场胜仗,算是有功之臣,又被召回来重新当了宰相。结果潼关失守后,卢携成了当权宦官田令孜的替罪羊,被迫服毒自杀。
重新回到正题。僖宗继续西逃后,郑畋赶回凤翔,召集部下将士,商议如何拒战黄巢、收复京师。此时,黄巢军势力极大,望风披靡,所向无敌,天下为之震动,连帝国的皇帝都落荒而逃。将领们都感到害怕,不敢与黄巢军对抗,于是劝郑畋说:“黄巢贼众的势力正盛,我们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等待各道勤王的军队到来后,再图收复京师。”郑畋闻言大怒,说:“你们是不是还想劝我投降黄巢呢?!”因为气愤之极,郑畋竟然当众昏倒,结果脸撞到地上,因受伤而暂时不能说话。
刚好这时候,黄巢派使者到来,目的是威慑招降唐军。唐监军袁敬柔与众唐将对黄巢使者毕恭毕敬,并草写了投降书,瞒着郑畋署上了他的名字。之后,袁敬柔为了讨好黄巢使者,还特意举办宴会。音乐声奏起的时候,将佐以下级别的兵卒都为将领们的不战而降感到心寒,因而失声痛哭。黄巢使者惊问其故,唐节度使府幕客孙储掩饰说:“这是因为军府相公郑畋因病不能来参加宴会,所以大家感到悲痛。”
郑畋得知消息后,立即刺破手指,写下血书,派亲信送往成都给僖宗,以表明自己对唐朝廷的忠心。又召集部下,激以忠义,部分官兵表示愿意听命。于是,郑畋再次刺血与大家盟誓,再“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预备与黄巢军决一死战。
当时,神策军还有数万人分镇关中,听说僖宗逃往西蜀后,一时无所归从,茫然无措。郑畋派人将这些军队都招往凤翔,并拿出自己的财产,分给诸军,于是军势大振。事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四》。
而僖宗一路历经颠沛流离,先是到了兴元。因为是逃难,准备不足,一路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时候,唐汉阴县令李康突然不召自来,而且用骡子运来数百驮粮食,逃亡的皇帝一行才有了饭吃。僖宗非常惊讶,问李康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怎么能想到主动运粮过来?”李康如实回答说:“我确实想不到,这是张浚教我的。”
张浚,河间(今属河北)人。他为人豁达,自负才高,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因此,和他同辈的士人大多不愿与他交往,也没有人给他找路子晋身仕途。长久以来郁郁不得志,张浚于是隐居金凤山中,转而学习纵横术,后来为唐枢密使杨复恭所知,向僖宗举荐其为太常博士,后来又当了度支员外郎的官职。黄巢率大军进逼潼关时,张浚带着母亲避乱于商山。当他经过汉阴县的时候,提醒和他有交情的县令李康说:“你快点准备粮食,越多越好,一两天内就能派上用场。”李康大为惊讶,追问原因。张浚回答说:“现在黄巢乱贼已攻到潼关,不日就会进入长安,到时候天子、朝臣仓促出逃,一定来不及带大量食物,你现在准备好粮食,那时必能救急,你也将因为这个功劳而获得奖赏。”李康半信半疑地准备了数百驮干粮。结果几天之后皇帝西逃,果然没带粮食。李康献上干粮,及时解了天子一行人的燃眉之急。
僖宗听了李康的回答后,认为张浚能够深谋远虑,是个人才,就派人去召张浚,拜为兵部郎中。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八日,僖宗的车驾才到达西川成都,得以在节度使府舍安歇。想想一年前的正月,帝国的皇帝还在忙着斗鹅击球,玩得不亦乐乎,真是恍若隔世。
而僖宗身边的宫女因没有闲暇梳理发髻(以往唐宫中流行高髻,飘逸而浪漫,但需要很多时间),也一切从简,只将头发系至头顶,用根丝带系住就算完事。这发型很像囚犯的发式,所以被戏称为“囚髻”。囚髻本是宫女们的临时应急措施,不想被成都的妇女们看到了,竟然也跟着学,一时流行起来,成为当地的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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