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灯爬出傅家园院墙,由于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过程远比进来时艰辛,姿态也狼狈到了极点。傅镜殊继续趁雨停修剪花枝,就站在她附近,宁肯看着围墙上的青苔泥块在她的奋力攀爬下纷纷脱落,也没有伸手托她一把。反倒是方灯对他那把锋利的花剪很是恐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脱手摔下,正好被该死的剪刀戳个正着。
有惊无险地在围墙另一头落地时,她听见一个苍老的男声从院子里传出。
“小七,吃饭了。”
大概这就是傅镜殊所说的“老崔”吧。
后来方灯是从老杜老婆那里听说,老崔就是对面看管院子的人,顺便也照顾傅镜殊。偌大一个傅家园,现在就只住了他们两个。
方灯想不通,傅镜殊就算没有妈妈,但总有父亲吧。哪怕父母双亡,傅家一大家子人,怎么会留他一个人在岛上和废园相伴,只让看院子的人照顾他的生活。关于这个问题,老杜老婆也没细说,大概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一所新的学校上学对于方灯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除了上课时老师的口音让她暂时无法适应,其他的事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反正她也从未期待过能够在学校里结识到知心好友。岛再小,红白喜事、生老病死总是有的,方学农收费不高,陆陆续续也能接到活干。回到瓜荫洲之后,他的生活只局限于方寸之地,少了东奔西走,方灯不用跟着奔波,放学后也不必像曾经那样给朱颜姑姑把风,学习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落下的课程也都赶上了。
虽然高一和高二同在一座教学楼,但方灯并没有在学校偶遇傅镜殊太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她刻意在学校门口徘徊,等到他走出来,然后她再尾随他沿同样的路归家。除非她班上的老师拖堂或者被别的事缠住,她的守株待兔鲜少落空。傅镜殊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傅家园两点一线,周日上午会过海到市里去学画。
放学时涌出校门的学生经常是一窝蜂,但很快就会分流隐没在岛上蜿蜒密布的窄巷里。方灯回家这一路的学生不多,除了圣恩孤儿院的人,就是她和傅镜殊。没有人的时候,她总是哼着歌自得其乐地在他身后不远处晃晃悠悠地走,偶尔会促狭地学老崔的口吻叫他“小七”。
傅镜殊只在第一回从方灯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谁让你这么叫的?”
他的口吻显然并不是那么乐意。当时路边正好有只觅食的流浪狗,方灯不接他的话,又叫了声“小七”,眼睛却是看着那条瘦骨嶙峋的狗。傅镜殊掉头就走,从此以后不管她笑嘻嘻地在后面怎么“小七七七阿七”地乱叫一通,他只当没有听见,也不再开口阻止。
只要不下雨,天没黑之前,傅镜殊总在院子里的那个角落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或是架着画板写生。方灯时不时还会故伎重施地翻上那座墙,只不过不再冒冒失失地跳进去,而是坐在墙头没话找话和他搭讪。
“喂,小七,你在画什么?”
“七七,这盆是什么花?它看起来要死了。”
“老崔干吗要叫你‘小七’,你有七个兄弟姐妹?他们都到哪去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姑姑说我出生的时候,窗外的路灯比月亮还亮,所以我叫方灯。”
他通常是不会搭腔的,不过方灯也因此不用担心被他出言驱赶。她喜欢叫他“小七”胜过“傅镜殊”,虽然两者在她心里都一样特别。傅镜殊是猩红窗帘后面沉如水、难以捉摸的梦中人;废园角落里的小七话不多却有着柔和的目光,在他的天地中自得其乐。他会挥汗如雨地给他的花浇水施肥;会因为画得不满意重重地把笔扔回笔筒,反在袖口上划出一道油彩;会在听到方灯特别欠抽的话之后,“不小心”把刚从叶子上捉到的害虫甩到她身上;会看到一朵花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微笑。
老崔这个时候通常在屋子里做饭,很少会到院子里来,只有一回,方灯险些被他捉个现行。那次她一如既往地在墙头聒噪,伴随着傅镜殊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声,老崔特有的一重一轻的脚步已经很近,方灯连滚带爬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缩在墙根听里面一老一小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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