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塊

作者:安迪

风尘仆仆在恶劣自然条件里奔波这些年,陆申知道自己也变得很厉害,头发银了眉毛灰了皮肤粗了,健康情况也不容乐观,很容易骨节酸痛身心疲惫。

 心力逐渐耗尽的一个衰老疲惫男人,怎么可能同这样肌肤简直流转着柔和光晕的人站在一起?

 漫漫时间的荒漠里,我们都是会缺水的仙人掌,忍受寂寞忍耐冷漠,默默祈求着一点点滋润,渴望找到没有刺的同伴。

 可怕的是,当你真的竭尽心力浇灌出绿洲,自己的样子,一定已经疲惫粗糙得不可能是绿洲中青翠欲滴的明星植物,顶多看起来像花圃中的泥。他…还会从眼前再次消失吗?***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从林宅回家,在路上草草吃点东西解决晚餐。陆申回到家以后,没有情绪做任何事情,推开办公桌上一堆需要签字的账单文件,伴一缕茶香静静枯坐。

 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尽力,该回来的人已经回来。有一种所有精力已经耗尽的苍凉感觉。自己想什么,想必此刻艾德华都知道了,已经不需要再努力寻找或者计算或者争取。

 再说陆申从来没有追求男人的经验,面对和你一样的人,总觉着求婚或者求爱都太笑话,只好束手无措。

 到底怎么选择,只能让艾德华来表态。再说,华儿实在太年轻英俊咄咄逼人,比他大这么多,心劲儿也太不同,不可能跑去说“我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丫怎么敢不喜欢我”往后的生活,所谓雄心万丈的事业也就这么回事,除了履行诺言常常去看看孩子,似乎从此可以过一种养老的悠闲生活了。这,也算一种大解脱?正瞎想着出神,门铃响了,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太静的空间,效果居然有些令人心惊。

 突然一种奇怪的直觉袭击陆申,他全身一下紧张起来。窗外是典型北美庭院的柔软的草地和碎石庭院小径,除了室内与空气共振的门铃,听不见脚步声。

 清润的空气中也只有草叶气味,没有可供感官辨别的讯息。可陆申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此刻门外按响铃的人,是艾德华来了。

 此刻,两个人之间,直线距离决不超过50米。一千多天以来,两个人之间最近的距离。这个瞬间,陆申想欢呼。想流泪。想大跳大笑。想狂吼一声抒发内心的紧张和激动。想从容地打开门,给念兹在兹的人儿一个让他宽心的微笑。

 甚至想冲过庭院直接把这点距离变成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抱紧那用刚毅勇气支撑着的柔韧身躯,狂热地吻住那坚韧抿着的唇。

 但是,他浑身僵滞着,从指尖到发梢,一动也不能动。安静。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事实上,是门外的人安静等待一会儿,看看隐约的灯光,确信家中有人在。

 过了礼貌的30秒钟左右,让门铃再度响起。这声音终于把陆申从恍惚中唤醒。他深呼吸。沉着地穿过客厅和门前小径。打开门。站在门口的艾德华努力了好几次,希望能够绽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但最后能做到的,不过是强忍着泪,让脸部肌肉都停留在看起来算是面无表情的正常位置--不要让过于情绪激动的样子使得面容看起来狰狞或者滑稽,破坏给人的第一观感。

 十数小时的长途飞行后,一刻不停地赶回曾经是家的地方,在一屋子公证人、集团管理层甚至林氏家族在集团中保有遗传股份的远亲等等一群人环绕中,聆听大律师宣读遗嘱。

 太多的讯息一下涌过来--婉仪居然选择了安乐死。有DNA检测报告、出生证书的签字为证,两岁半的林德华居然是自己婚姻存续期间出生的儿子,拥有合法继承人的地位,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是孩子去世的母亲亲自指定的财产监护人。

 之前的日子,由陆申暂时代理了监护职责--为他默默守护这一切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把自己从避世状态中找回来重新面对男人义务的人,是陆申。

 突然重新面对得失计算和纷纭物欲,陪日升月落静静度过漫长教书生涯的心一下很难承受。人们纷纷离去之后,艾德华本能地躲进被管家太太悉心照料、布置得和三年前完全一样的书房,静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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